在市場里買了肉和面粉，開車回家。
車子里沉默的幾乎叫人窒息，達語內心微微的不安著，回頭看了幾次小格的臉，卻依舊辨不出任何的情緒來。
下午回到家，蘇小格還真的就開始張羅著，包起了餃子。面粉和肉都有了，可是怎麼變成餃皮和肉餡，她是完全沒有概念的。
盯著原材料好一陣，才求救的回頭看一看站在廚房門口默默觀望著她的達語。
「那個，和面要倒多少水合適啊？」她拿著個杯子，有些傻呵呵的樣子，歪著腦袋，一副茫然又很傷腦筋的表情，一點一點小心的往面粉里倒水。
達語在門口停留了一瞬，進來洗了手，接過她手上的工具，低頭開始擺弄起來。
說起來他學會做飯，也完全是因為蘇小格。
那一年，蘇小格考上上海某大學學習服裝設計。而他，其實早在國外拿到了藥理學專業的證書。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顏鈺突然改變了規劃，不留守蘇州，和穆卓軒對抗，而是隨著小格遷居到了上海。在上海開了家不大不小的玉器行經營著，順勢也給達語選了一家學校，叫他空余的時間也去讀讀。
顏鈺是個有點潔癖又很講究個人空間的人，所以家里佣人很少。平日里，都是兩人自己動手打掃清理，飯菜也是簡單的會做一點。只有在小格來家里吃飯的時候，才會認真請一兩位大餐廳的廚師來幫忙。
蘇小格看著瘦里吧唧的那個樣子，卻是個名副其實的吃貨。從西點，到湘菜、粵菜，只要色香味俱全的，她都喜歡。可本人卻幾乎，一點點烹飪的潛能都沒有。
什麼好東西到她的嘴里，她都能評出個一二來。可是再好的原料一到她的手上，那一定給她毀的尸骨無存，而操作現場也會被她弄的慘烈的不忍直視。
最初豪言壯志，要跟西點師傅學做糕點的，結果最後他這個旁觀者到是學會了，蘇小格吃唯一的收獲就是胖了四斤。
後來又說想跟湘菜師傅學做菜，他那一個月正好要秘密處理穆卓軒手下的一個軍火商，有幾天去了老撾。等他自老撾回來，就看到他家一向英明神武的顏鈺顏先生，正緊張兮兮的在廚房門口踱步，听到響動，回頭一看到他，簡直有一種看到了救星的幸喜樣子，一把將他推了進去「你快給我想想辦法，把這家伙學做飯的熱情給撲滅了。要不然，咱們這地方什麼時候轟一聲爆炸了都說不定。」
他被推進廚房，看著那一地的狼藉和鍋里還冉冉冒著可疑呃煙霧，還有蘇小格興沖沖端著的盤子里黑乎乎的看不出是什麼的東西叫他嘗一嘗的時候，才知道了問題的嚴重性。
她在廚房里，簡直是有毀滅性的破壞力啊！
虧起將這個家糟成這個樣子的人不是別人，要是別人，大概早被顏鈺給捏死了。達語一身冷汗，垂著眼凝視著蘇小格盤子里的東西，在想，這種東西吃下去會不會死人？正猶豫著，蘇小格已等不及，將那看不清是什麼玩意兒的東西，兩根手指頭捏著，就塞他的嘴巴里了，還一臉期待的閃著一雙大眼，看著他，問「好吃嗎？好吃嗎？」
其實最初，他對食物的還不好吃幾乎沒有概念的。因為那時候，唯一的想法是，有東西吃，能吃飽，吃不死。
所以，大約他臉上的足夠的平靜無波，就欺騙了站在一邊躍躍欲試的蘇小格。她自己也捏了一塊，塞嘴巴里時，臉立馬皺成個苦瓜樣。嘴巴嘬著，好半天，才說出話來「達，達語，你沒味覺的嗎？好苦，呸，呸，好苦。」她自己灌下半杯涼白開，又順手遞給他。達語也就就著她的手喝了……
苦嗎？當時他只覺得甜。
他還記得自己當時說過的話「你不用學啊，想吃什麼我做給你！」那種豪氣的樣子自己都覺得很帥。看她臉上閃過的驚訝和崇拜，討好的小狗似的，拽著他的衣袖掰著指頭數「要吃藍莓蛋撻、黑森林、慕斯……」那種被期待著的感覺真是好極了。
接下來的日子，他在學校里沒呆幾天，只要空閑的時候，幾乎天天泡在餐館里，和大廚討論了各色菜系的做法……
等他學會了這許多菜色，她卻已經很少來這邊吃飯了。
那時候，正好是她和穆啟然最好的時候。穆啟然幾乎每周周末都會來學校看她，帶她去各種地方吃飯，或者干脆買了熟食窩在房間里，享受兩個人的假期。
餃子……也是她畢業的那一年，留在上海和他們一起過年的時候，他才匆匆忙忙學會的。
那天，突然听顏鈺說，小格要來家里過年，幸喜的不知道怎麼才好。認真研究了中國新年的各種風俗，又和顏鈺兩人興師動眾的沖進市場準備了許多年貨食物。
那時候，知道她特別喜歡這種餡類的食物，又著了魔的去學。
那一個年，因為她的到來，而增添了許多笑聲。
從未放過爆竹煙花的他，也跟著她在庭院里瘋玩了一把。
這所有有她參與過的往事，想起來，都帶著一種美好的苦澀。
等餃子餡和餃子皮一弄好，蘇小格立馬就出現了，兩眼閃閃發著光，躍躍欲試的要跟他一起包餃子的樣子，真叫他有些擔心。誰知道蘇小格還特別熱情，居然拽了正在和顏鈺一起畫畫的妮娜過來，要教她學習中國餃子的包法。
同樣的餃皮和餃餡，在她手上不一會兒，就變成一團不明所以的東西。妮娜悄悄的看著，小眼神兒滴溜溜的，全是被驚嚇到了的表情。目光又偷偷回轉，落在達語的手上，過一會兒，便安心了似的，領悟的也快，很快就包出一個圓鼓鼓樣子很可愛的餃子來。
蘇小格簡直大受打擊。哇哇的叫著，說剛剛的那個不明物體不算，那是因為自己手上有傷，並且很久不包了，失手之作。說著，一副信心十足的樣子，又伸手去拿餃子皮，卻被達語一把抓住了細瘦的手腕「你還是別太浪費糧食了吧，今天準備的食材可不是很多。」
如果平日里的話，蘇小格絕對會哇哇的叫著，說別小看人，我的本事只是還沒亮出來。又是吹牛又是耍賴的，做出準備大干一場的樣子跟他嬉皮笑臉的笑鬧。
可是今天，她卻「啪……」的一下，本能的手下一松就丟了捏在手上的餃子皮。被燙到了一樣，呼一下抽了被他牽著的手臂。神色有些尷尬慌張，目光躲閃著，並不看他。卻猶自故作鎮定的樣子，說「顏叔叔好像在煮茶，」抬腳就轉身逃走了。
妮娜一雙黑眼楮滴溜溜的轉著，許久，才用越南話問達語「你被姐姐討厭了吧？」
達語聞言，原本不太好看的臉色更是難看了幾分「嗯，好像是。」
他抬頭望著逃到陽台上去了的小格。想著今天的她，分明心情沉重的樣子，回到這個房間里，面對著他們幾個的時候，卻又是一副燦爛的仿佛什麼事兒都沒有的臉。故作平靜的樣子，叫他覺得心疼。可是她不需要。
她甚至，連往日里和他親近一點的踫觸，目光相對，都會刻意的避開來。
她開始，想要離他遠點，更遠點……
餃子很快就包好了。四個人圍著飯桌吃的也仿佛很是喜氣。
顏鈺心情很好，用越南話一直在跟妮娜講述中國年的各種習俗。畢竟在越南生活了那麼多年，也做過幾年的越南人，越南話講的很是地道。講完了，看妮娜一臉驚訝向往的表情，就開玩笑似的問「小妮娜干脆當顏叔叔的孩子吧，跟顏叔叔去中國好不好，做中國女圭女圭？」
說著還抬手指一指電視上正播放的春晚節目上，那畫了喜慶戲妝的小朋友的臉。
妮娜有些受寵若驚的呆愣，一雙黑亮的眼楮，回頭盯著小格，用自己僅有的幾個英文單詞簡單向她表述「father！」她指指穆卓軒，又點點自己「baby」。
想一想，又在他們幾個人之間圈一下，說「family。」
「yesorno？」妮娜望著蘇小格小心翼翼的樣子問。
蘇小格伸出的筷子停在盤子上，抬頭看了一眼依舊微微笑著不動聲色的顏鈺，沒有說話。
「我想將她帶回中國，如果可以的話，將她認領到自己名下。」他表情很認真，也有幾分落寞。中年男人，那一張過于漂亮的臉，不笑的時候，就少了那份邪氣，讓人感覺有點悲傷的樣子。
他還真是很喜歡妮娜啊……
蘇小格回頭又看一看正認真凝視著自己的妮娜，那明亮的眼神里也有著幾分掩藏不住的期待。
「doyoulikeit？」蘇小格低頭問她。
妮娜有些迫不及待的，歡喜的點著頭。笑開了花的一張小臉，回頭看住顏鈺，願望得成的歡喜樣子，呲牙做個怪臉。
「我很喜歡這個孩子……」顏鈺說著，抬手模模她的頭。
他記得那一年，小格才十歲。他從越南死里逃生的回了國，帶著滿心的怨恨去見易陽。看她小精靈一樣的，叫著「爸爸，」從樹蔭里飛奔出來，短短的頭發飛揚著，一臉燦爛的笑。玩的渾身都是泥巴，一顆小子彈似的，不管不顧的撞到易陽的懷里去。被他抱個滿懷，猶自咯咯的笑個不止。
顏鈺還記得，他听到她的名字時的那一瞬心情，那種喜愛和憎恨同時萌生的瞬間，听她在他的身後，在易陽的要求下，小聲的羞澀的叫了他一聲「爸爸……」的樣子。
可惜，那一聲，大約是她這一輩子，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這樣叫他。
自易陽死了之後，顏鈺就知道，他已失去了做她父親的資格。
那個養了她十二年的父親，將她教的那麼好，幾乎把全世界最好的東西，都要捧到她的眼前一樣的寵愛著她。
可是，自己的出現卻斷送了那一個家的幸福。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這是他一輩子都無法洗月兌的罪……
「那你先幫我照顧一段時間吧，我回了國，還要將她帶回來照顧的。」蘇小格始終垂著雙眼，筷子在盤子邊緣旋了一會兒，最終還是啪嗒擱下了。
「我拿點餃子送去醫院給晰然吃。」說著就起了身。
達語也啪嗒放下筷子，剛套上外套準備像以往那樣，陪她一起出門，卻見她手上已拿了車鑰匙「車子借我用一下。」拉開門，蹬蹬頭也不回的就下了樓去。
達語的衣服還拿在手上，邁出去的腳步還停在那里，她卻已經走遠，看不見身影。
顏鈺的目光有幾分復雜，回頭看看怔怔立在原地的達語，又抬手給妮娜夾了兩個餃子在她的小碗里，才慢慢開了口「小格是個認死理的人，只要是她認定的人，和認定的事情，輕易就不會變動。」
達語猛然回頭，卻見顏鈺依舊姿態平常的吃著飯。
可那出口的言語，是安慰呢？還是警告？
達語思索著，回去了自己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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