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天師 第二十九章

作者 ︰ 寄秋

天無道,任其行,花開花落誰來定。

皇帝所居住的正干宮內有著反季的花卉,春蘭秋桂,夏荷冬梅,數十種不分季節的花樹一株株無土無盆,根節分明的騰空而立,花香滿溢,處處綠意,嫣紅托紫的招來蝴蝶、鳥雀穿梭其中。

若只是如此,大概會以為到了人間仙境,認為此地是神仙住的地方,花有清香鳥有語,一道瀑布從天而降,但水只在半空不落地,水聲潺潺,沁人心脾。

可是在美如幻境的奇景下方是一張黑檀木雕九龍護星大床,床上躺了一位蒼老的男人,他出氣多、入氣少,凹陷的雙眸浮起青紫色,兩頰因消瘦而突起,顴骨外露。

他是皇上,大寒皇朝的一國之君,數年前他還是英姿勃發的中年男人,不見老態,能御數十嬪妃,上馬能拉弓,一箭射穿三里外的小鹿,下馬能行拳,破空震碎裝滿酒的酒缸。

可不過短短的幾年,他像風干的果子迅速萎靡,由內而外均被掏光,身體瘦得只剩下一副骨頭,勉強維持著生命,連話也說得不太清楚,唯有意識還清明。

他不是生病,而是一點一滴被吸光精元,在他身邊有一只頭上長雙角的黑猿拍拍吃飽的肚子,仰著面呼呼大睡。

「小老頭兒,你想你的外孫能活到見你一面嗎?本座非常期待他們帶來的驚喜。」死不了的日子太無聊了,日復一日相同的景致,春天桃花開滿樹,冬天梅子結成果,看都看膩了。

一張獸形大榻旁,一團蜷縮著的活物伸展四肢,瘦了一圈的宋東璣臉色略白,但精神看起來還不錯,他就是玄冥口中的小老頭兒。

「老夫的外孫比老夫有本事多了,我老人家都還沒死,他哪敢不孝的先走。」他活夠本了,早走一步又何妨。

獸形大榻上沒有人,只有一道看不清容貌,若隱若現的半透明身軀,由外觀來看隱約是個男人。

「在本座面前爾敢言老?」找死。

玄冥輕輕一拂手,老相爺立刻有如泡在寒冰池里,頓時寒意透骨,整個身體幾乎僵硬成冰,連牙關打顫都打不動。

可是過一會兒又溫暖起來,冰化為水,四肢回暖,又冷又寒的感覺消失不見,只剩下溫人心窩的暖意。

還不想他死的玄冥將他當成貓狗耍弄,在神面前,人渺小的有如花草鳥獸,有生命,無仙根。

「呵呵,是稱喊老夫小老頭兒,老夫自是稱老了。」他這把年紀還不老,胡子都白了。

玄冥驀地沉下臉,水波透藍的眼楮流露出一絲哀傷。

「不許喊老,听見了沒。」祂不需要他一再提醒祂有多老,和歲不足百的「她」相差好幾千歲。

「听見了,不過來個交易,讓我喂皇上喝點稀粥,補充元氣。」皇上一直都是聰敏好學的孩子,是他打小看到大的,他曾答應先皇要好好照顧,沒想到如今……唉,世事難料,他愧對先皇的托付。

「他再活也沒幾日了,何必費力。」玄冥手心一揚,一碗還算濃稠的白粥浮在半空中,慢慢往下飄落。

這是老相爺的膳食,他吃不吃都由他。

拿到食物的宋東璣也不急,他先把粥吹涼,腳步蹣跚地走兩步,停下來一喘,再走兩步,又停下來喘氣,畢竟歲數大了,睡不好又吃不飽,時時提著心不敢放松,再好的身子骨也禁不起折騰。

「皇上,吃一口粥吧,小口點,別急……」要他一個快進棺材的老頭子伺候命懸一線的男人,他有點力不從心,粥撒了一些在手背,他不忍浪費的一口一口吃進嘴里。

不吃會餓死,多少也要吃點東西。

「……老……老師……委……委屈你了……」皇上氣若游絲,吃力地發出幾個單音。

一聲老師喊得宋東璣鼻酸,眼眶微澀,他既是宰相,同時也身兼太子太傅,皇上還是小孩子時也是他的學生,他教皇上朝政和帝王術,讓他由太子之路平順登上帝位。

「不委屈,老師這條命給了皇上是福氣,你撐著點,仲秋那孩子回京了,他多智近乎妖,一定有辦法破了這困局,你要為四皇子多撐一下。」皇上早有旨意,皇四子為帝君。

皇上黯淡灰敗的眼楮迸出一絲光亮,干癟的嘴似在笑,十分欣慰還有老宰相、宮御史兩位忠心為君的臣子。

「呵!多智近乎妖,就算化身妖魔也無法與本座作對,本座哈口氣就能淹死他。」誰能阻止祂逆天,祂偏要蒼生生不如死,活在恐懼當中。

皇上喝了一小碗就喝不下的白粥,宋東璣不嫌作嚼的喝得唏哩呼嚕。「那他怎麼還活得好好的?你那口氣哈得不夠大,連牛皮都吹不破,老……我等著看你用大話淹死他。」

「你……小小凡人也敢……哼!激怒本座對你沒什麼好處,不過本座倒是小看了紅衣天女,她不是凡骨俗身。」祂唯一看不透的是她,總覺得這娃兒死了很可惜。

玄冥看著曲款兒時,似乎可以從她身上看到另一個人的影子,那個祂求不得、愛不了的漁家女。

「嘿嘿,她是我外孫媳婦,術法好得能滅了你。」宋東璣頗為得意天縱奇才的小兩口都是他家的。

滅了祂?

難道真應了那則神界傳言……玄冥神情飄忽了一下。

「你留下,不許去。」宮仲秋難得冷著臉,一反溫潤清逸地朝身後喝斥,臉色難看地要將人趕走。

「哼!扁你刷刷刷地使幾朵小劍花,連野豬妖都砍不死,還想一劍掃千軍,殺死體型是你數倍的魔獸?你在作夢,早早做好墳塋好埋尸,啊!我說錯了,是衣冠冢,遇到魔獸會被吃得尸骨無存,連鞋都不會給你留一只。」

真當自己萬夫莫敵嗎?他呸!謗本是匹夫之勇,以肉軀去擋銅牆鐵壁,誰也曉得死的會是誰。

人是血肉之軀,薄薄一刀劃過血流成河,傷口深一點還會致命,而獸皮很厚,刀劍不易入,更有的已是鐵皮鋼骨,想傷其要害難如登天,一個不慎反會被震傷內腑。

「听話,讓我安心,我怕我在應敵時會分心。」他會不時回過頭看她是否安好,有無受傷。

「我當你的背,你可以全心應戰,不能否認我在術法上高你很多,你才必須听話。」別以為有師父的臨時功力加持,他就能從一流御劍士搖身一變為劍神,頂多身形變快,劍氣凌厲,劍身入刺如切豆腐一般罷了。

「款兒,你……」

曲款兒高傲地揚鼻一哼。「我哪一次听過話了,你想要听話的未婚妻找你小表妹去,姑女乃女乃不是你能指使的,腿長在我身上,我愛去哪就去哪,有本事你用繩子綁著我。」

「你不要無理取鬧,此次非同小可,我們不只要救回皇上和外祖父,還要把大皇子、三皇子的私兵趕出皇宮,刀劍無眼,你只會術式不會武功,要是一個失誤傷了你,比傷了我還心痛。」他們此行以救人為主,不一定會正面對上魔獸和玄冥,她的擔心是多余的。

「我有術魂和符咒,我還能召鬼,比你強多了。」反倒她一人潛入風險較小,悄悄來,悄悄離去,不驚動任何人。

「胡鬧,你當救人是小孩子玩泥巴嗎?里面有三千禁衛軍,三千黑騎軍,還有千名的宮衛,他們全都是殺過人的,不會被你的媚眼一拋就迷醉。」戰場上浴餅血的兵士不畏殺人,刀起刀落便是一顆人頭落地,從不遲疑。

「宮仲秋,你這個小雞肚腸的小人,你看不慣我就不要喜歡我,誰準許你嫌棄我的長相,天生丹鳳眼是爹娘給的,你跟他們哭去。」她有眼兒一拋嗎?不過是輕輕睞一眼。

苦笑不已的宮仲秋真想一掌劈昏她,省得多費口舌。

「我中了你的媚毒,早就無藥可救,不喜歡你還能喜歡誰。」

「所以你要听我的,夫有三從,妻子的話要听從、順從、服從,想娶為妻的話就得做到以上三點,否則就關了你的棉被店吧!」想把妻子當牲畜圈養的男人她寧死不嫁。

棉被店關門,甭彈(談)。

憋不住的笑聲噗哧而出,听著兩人你來我往的對話,一群人忍得很辛苦,要不是時機不對,恐怕是哄然大笑。

「笑什麼,牙齒白啊,灌幾瓶獸尸水給你漱漱口。」沒瞧清楚是誰的曲款兒純粹是遷怒,張口就罵。

「款兒,不得無禮,這一位是大師兄,道號清虛。」師門十名所學不同,少有同聚,故而識不得人。

「大師兄。」輩分有別,排行第九的曲款兒勉為其難的行禮,禮數還算周到。

「你們真是一對歡喜冤家,走到哪里就吵到哪里,教人開了眼界,難怪師父常說你們兩個是他收過天分最高的徒弟,在所學上是奇才,可是也最叫他頭痛,他很後悔為什麼要收你們為徒,簡直是自找苦吃。」一說完,他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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