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步行街，兩人去停車場提車。前面是個公交車站，幾輛巴士搖搖晃晃先後進站。最前面的是輛雙層巴士。車上人並不多，燈光照著二層車廂里稀疏的人影。
依依突然扯過韋俊，照著那輛巴士就跑了過去。一層坐滿了人，他們直接上了二層，找了最後面的位置，臨窗坐下來。
二層坐著的大多是成對的男孩女孩，頭挨著頭，肩餃著肩，喁喁私語伴著低低的說笑聲。」為什麼要坐這個？」韋俊問。
依依興致勃勃地，「坐這個舒服。」
韋俊看她一眼，瞧見身著制服的女售票員從後往前的依次售票，便不再多問︰「要去哪？」
依依看著窗外。燈光照著她的眼楮閃閃發著熒光，「不知道，走走再說。」
車票按公里數計價，韋俊買了兩張最遠路程的。
巴士沿著路邊行走，一路看過去，家家的商鋪亮著璀璨的燈光，車輛，行人，有序的緩慢流動。這一刻，是前所未有的安心，夜晚的北京城竟是從來沒有見過的美。
「你看，這城市多美？」依依快活的像個小女生。他被感染了情緒。側過身，靠近她，用胳膊將她整個人攏住，下巴放在她的頭頂上，跟著她的視線望向窗外。
這是個燈的世界。路燈仿佛是一串閃著光的項鏈，車燈更像是那一簇簇閃著光的五彩星球，高樓上的霓虹用變換的圖畫，將整個城市街頭點綴的五彩紛呈。
巴士停停走走，有人不斷地下去，有人不斷地上來，車廂里的安靜卻絲毫未受影響。
似乎好久，沒有這麼心平氣和地看著夜晚的北京城了，所有在往日看起來平淡無奇的景物，因為這奪目的燈光，因為這朦朧的夜色，因為這種莫名的振奮情緒而一下子變得美好起來。
「我小的時候，家里特別窮，」依依突然開口說話了，「那時候，我爸在北京打工，我和我媽在老家，直到我媽生病……。」她的語氣放慢了速度，眼里的光束跟著若隱若現了。她的聲音很輕，但是，他卻听的清清楚楚。「後來，我爸找了我繼母，唯一的條件就是不能帶著我。那會兒，我和莫晴特別好，」她強調了一句︰「就是莫宇的妹妹。她性格軟弱，人又不喜歡說話，所以，朋友不多，反倒跟我最好。莫晴的爸爸媽媽也特別照顧我，後來，我爸索性每個月塞給他們一些錢，把我托付給了他們。于是，我就搬到了他們家……。「
韋俊靜靜地听著，沒有插言，隨著她的講述，試圖想象她的生活。
車燈透過窗玻璃，照著她的臉，給她的臉投上斑駁的暗影。他下意識地抱緊了她，埋下頭貼著她頭頂的發絲，體會著她那陡然而出的憂傷。這也是他沒有見過的司馬依依。在她那娓娓的講述中，他近乎內疚地醒悟到，他對她真的知之甚少，對她真的體會不多，遠遠不如她對他的了解。
依依轉頭看他了。燈光暗影中，她的臉上有抹近乎涼薄無助的神色。她的眼楮只與他有鼻息的距離，于是，他可以清楚看到她眼珠上氤氳起來的霧氣。他被一種激動的情緒抓住了。這種情緒中有憐惜，有感同身受。他在那切身的體會中抱緊了她。
她俯身過來，抱住他的腰，把頭埋到他的胸口，貼著他的外套，輕聲說:「我喜歡坐公交車，因為，這里人多。我希望我的幸福可以讓更多的人看到。」
他震動地看著她那不斷閃動的睫毛。他看不見她臉上的表情，卻可以清楚地體會出她的憂傷。她停止了講述，他也沒有立即說話。好一會兒，兩個人都沉默著。
車子靠站停下，依舊是有人下車，有人上車，車廂里的騷動有序不雜亂。
韋俊抬眼望向窗外，看著往後退過去的街邊霓虹。記憶像無數個大小不一的珠子，一個一個隨著時間的流逝滑過去，以為早已經滑的很遠，卻不曾知道，始終有根看不見的線將那些珠子串著。一旦有一個地方被挑起，帶起的就是存儲在記憶中的所有片段。
八歲那年，韋俊被抱顧夢蓮帶回慕家。那是一個記憶清楚的年齡，清楚到無論顧夢蓮如何將全部的母愛傾注到他的身上，都無法將他那多舛的童年每一個夢魘徹底淹沒。
四歲喪父，六歲喪母，他被一干親戚推來推去，常常吃了上頓沒有下頓，常常是這家沒有到時間就被推到那家，其中的苦楚不足以為外人道。有時候，他不止一次希望，他能夠將八歲之前的所有記憶埋藏，因為，他對父親的印象幾乎全無，對母親的印象也基本模糊，有的就是八歲之前那顛沛流離，居無定所的生活，那些灰色記憶成了他這二十幾年最忘不掉的片段。
他每每在惡夢中醒過來，夢靨里面的影子都是一些抓不住的景象。他以為那是他的幻覺，等到大了，他試著去印證找尋，原來，他夢境中的那片陳舊的住宅樓，樓下那片參差不齊的紅磚瓦牆，那形形色/色的臉孔都是真實存在于他過往的生活中，想抹都抹不掉。
似乎有感于身邊的人太過于沉默，依依抬起了頭看著他。她的眼珠上的霧氣在加深，霧氣後面的眼珠卻閃著光亮，像秋霧里蓬勃而出的晨光，「我說了，你別笑我，」她的笑容真的有點羞澀了。「那時候，我坐公交車，經常會看到有男孩女孩抱在一起，男的手抓著扶手，女的什麼都不抓，兩手抱著男的腰，不論車身怎麼搖動，她都不用擔心自己會跌到，……，真的很羨慕。」
韋俊定定地凝視著她，記憶的珠子瞬間就被一個個蹦開，他的心髒被一種突發的柔情控制了。車窗里的光線並不明朗，但是，她熱切期待的眼神使她整張臉都充滿了神采。她的這份願望並不困難，甚至已經成為很多女孩幾乎鄙棄的生活方式，而她卻硬是從中體會出了一份美好，並且為之希冀。
他伸手將她的臉固定住，端詳著她，隨後，慢慢將她的頭抱過來，放到他的胸口。他不顧滿車廂的人，不顧眾目睽睽之下，他情不自禁吻向她的頭頂，貼著發絲，他的語氣是一種他很少用過的溫柔聲調，「從此以後，你就是我的了，我不會讓你一個人，不會讓你害怕，不會讓你孤單，相信我。」
依依點了點頭，把臉埋進他的胸口。聞著他衣服里面的味道，她摟緊了他的腰，眼里的熱氣打濕了他的襯衫。「真好，真好，我談戀愛了。」她低聲熱烈地嚷著，熱氣往外頂著睫毛，「你也是我的對不對？」她跟著用胳膊環住了他的脖子，忘形地用臉頰貼著他襯衫的扣子，一疊聲低而振奮地嘰咕，「我身上還有臭豆腐的味道麼？」
韋俊側頭看她，「不知道，嘗嘗才能給你答案。」
她停了兩秒鐘，揚頭迎著他的目光。她微微歪著頭，整個上半身像只小鳥般依賴地傾斜在他的胸前。她的睫毛上跳動著兩顆淚珠，唇邊卻浮動著一抹生動而嫵媚的笑容。她那小小的身子帶著滾熱的溫度在他懷里揉蹭。
他毫不猶豫地低下頭，用嘴唇貼住了她的睫毛。他的嘴唇只在她的睫毛上逗留了一會兒，吻掉了那兩顆淚珠，就下滑落到了她的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