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神殿 第六十二章 願望

作者 ︰ 段杉筱

紅的少女依然穿著樸素的衣裙,但這次是她對顏色和樣式搭配得最好的一次——盡管她根本沒有多少資產,所以也沒有多少衣裙以對比著換。{我們不寫小說,我們只是網絡文字搬運工-

夜風吹拂著她的長,飛舞的絲下雙眼中透出了純潔和犧牲的信念。

「我早就說了,我們的安德蘭娜是很漂亮的。」茵陳站了起來,迎向正面走來的人類少女,手中的黑管不知道收去了什麼地方,已經消失不見,「放棄他,一定會得到新的幸福的。」

安德蘭娜沒有停步,他們一直向前直到幾乎相撞。茵陳低頭看著她,她也抬頭看著茵陳,也許震于魔鬼不分性別的乃至依然帶有昔日聖潔之感的美貌,她並沒有立刻開口。

但她早已做好準備說出最後的決定︰

「對不起,阿斯,你一直在勸我,但是我做不到放棄。你說的沒錯,我是因為那些……很傻的想法……而喜歡上他的,如果我早就遇到了其他讓我動心的人,我也許早就把他遺忘了。」少女的聲音沉重堅決,已經听不出什麼困擾掙扎和思考,只有陳述事實的肯定,「是那是如果,而我已經喜歡上他了,所以不會放棄,也沒有辦法放棄了。」

茵陳見到她此時前來就已經大概知道,剛才說的話也只是最後的唏噓,並不是認真︰「我不明白。既然如此,你還有什麼道路以通向‘幸福’?」

「茵陳前輩……」弗尼瓦爾試圖在一邊說些什麼,但是那兩人都無視他的存在。

「只要有人和你簽個合同,她就以回來了對吧?我都听見了的。」安德蘭娜說,「我來簽。」

她會寫的詞不多,但至少會寫自己的名字。

「你會死的。」茵陳說,直接而簡單。其實當她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他已經知道一切無法挽回。

「我知道,但是我無論如何都不能握住他的手,那我的‘幸福’就只剩下他的幸福……」安德蘭娜沒有絲毫動搖和猶豫,這也是她早就下定了決心要付出的代價,「他只喜歡她一個人,哪怕有一天我變成她的容貌、學會她的魔法也毫無意義,所以我只能有一個願望,就是實現他的願望︰讓她醒過來。阿斯,拜托了,我知道你一定以做到的,合同我來簽,生意我和你做,這樣一切就都很好了,我也很高興,他們也會很高興的。」

如果他們無法重聚,他的痛苦就是她的痛苦;如果他們重聚了,依然是她的痛苦,因為那個女人不是她。

那麼唯一的選擇,她要犧牲自己來成全他們,這樣她就會帶著欣慰和滿足死去︰他的幸福是她給予的,沒有戰斗力的她終于為他完成了一件大事。

也許將來尤利西斯會有其它機遇復活蘇妮婭,是那和她無關,和她的人生不會有交集,她只能永遠無望地看著他們到死。

那麼還不如現在就用自己去換那個結局。

「那不對!」弗尼瓦爾在一旁叫道,「你是他的朋友!就算情感不一樣,他不會希望你死的,就像他不會希望蘇妮婭死一樣!」

用朋友的死換愛人的生,腦子正常的人類都不會這麼做!

安德蘭娜苦澀地笑了起來︰「我當然知道他不希望我死,所以我不會讓他知道的,現在他還在河邊送他的紙船,蘇妮婭連意識都在沉睡,趁著這個時候我來找阿斯,這樣他們兩個都不會知道是我做的……都不會知道,這樣就很好了。我知道阿斯一定以瞞過去,因為阿斯是魔鬼啊。」

既無私又自私的願望︰蘇妮婭,我希望你的幸福是我給你的,這樣你就欠我的……

茵陳閉上眼又睜開眼,淺色的瞳孔里翻卷著烏雲︰「我越來越不明白了。她是你的情敵,你卻要犧牲自己去換她回來?」

「阿斯有一天遇到了喜歡的女孩就會明白了。」安德蘭娜淡淡地說,「好啦,阿斯,把合同拿出來吧,我也不用看,馬上就完成吧。」

弗尼瓦爾急切地想要阻止,但是無形的障壁把他的動作和聲音都阻隔在空氣里,人類少女的面前浮起了空靈的文字,繁復優雅,茵陳沒有翻譯,因為無論翻譯成什麼語言她都看不懂,他輕聲地把主要的內容讀了出來,或者說簡單地介紹給安德蘭娜。

「我,‘苦毒公爵’茵陳,向你承諾,蘇妮婭•埃德賽爾•阿伊納德將會與尤利西斯重逢,他們都不會知道付出代價的人是你。代價是,我將你的生命力回收,你的靈魂將重入輪回。同意交易時,請簽下你的真名,人類。」

喚醒蘇妮婭需要的生命力極大,為了不毀壞此地的生死秩序,必須有另外的人死。

安德蘭娜伸出手,在虛空之中寫下了自己的名字,並不漂亮,但是很規整。寫完了最後一個字母,她的手指垂落的時刻,臉上的苦澀變成了一抹欣慰和解月兌。

空中的文字飛舞重組,化成了一個個幻覺般的神秘符號在上下沉浮,構成旋轉的七芒星,漸漸地淡化消失。這是以「地獄」的力量見證的契約成立的儀式,魔鬼接受人類付出的代價,然後實現人類的願望,傳統而經典。

「會痛嗎?」安德蘭娜隨口說。

「根本就不是這個問題!這樣做一點都不對!」弗尼瓦爾用力地敲著茵陳的屏障大聲呼喊,但是人類少女看也沒有看他一眼。

茵陳平靜地說︰「不會。」

他再上前一步,和人類少女真正地貼在了一起,他的唇落在她的額頭,青春的一切活力都被魔鬼的吻吸走,形成瘋狂的漩渦涌進了永夜的黑暗。月光下這一幕看起來頗像傳說中吸血鬼襲擊憐的人類受害者,但是沒有血腥也沒有惡念,雙方都平靜得像人偶一般。

安德蘭娜僅僅來得及感覺到額頭一涼就已經軟軟地倒了下去,生命被完整地剝奪,瞬間一切依然生存的跡象消失、意識湮滅。茵陳抱住她,卻沒有看。無形的障壁消解,弗尼瓦爾停止了大聲的呼喊,有些敬畏地小聲喚道︰「茵陳前輩。」

他的前輩很難得的失神了。

「前輩?」

「我覺得很挫敗……非常挫敗。」茵陳的聲音里固守著一貫的清冷,但是並沒有掩抑情緒,他懷中的少女身體化成了螢火蟲般的萬千光點,一顆顆地熄滅,「如果不是這個話題,如果是別的什麼,我很有信心說服她不選擇死亡,但是一談到愛情,我就像白痴一樣無法說服任何人,從貝利亞那時候開始就這樣……到今天還是這樣,最後我只能說‘我不明白’、‘我還是不明白’,而什麼都不能改變。」

他嘆了口氣,他知道安德蘭娜的決心必定來自于夏離羅,那個同樣守著一份希望渺茫的等待的東陸女人,因為二人相似,所以夏離羅才能夠和她交流。而始終認為應該按照理智行事的茵陳,即使和安德蘭娜談了一次又一次也沒有能改變她的心態。

魔鬼善于辯論,但是再強大的辯手也無法在自己不理解的題目上取勝。

少女的身體完全消失,不過這並不是蘇妮婭歸來的時刻,如果一個人的失蹤和另一個人的歸來同時生,和二人皆有親密關系的尤利西斯不能不察覺,而且此刻也沒有讓蘇妮婭從長眠中醒來的理由,他還要再拖一陣,至少要讓尤利西斯想不到,她們之間的關聯。

弗尼瓦爾沉默地按動了黑管的活塞,比之前更加流暢哀婉的旋律傾瀉而出,月光朦朧,艾希麗城里子夜的鐘聲應該敲響了。

茵陳也按動了活塞。這次他奏出的音沙啞而沉重,像是撕裂了喉嚨的歌鳥滴著血在唱最後的禱告詞,陰暗、壓抑、詭譎。

——我們的安德蘭娜,分明是很漂亮的,再找一個男人不好嗎?

尤利西斯心里驀然一動,感覺似乎生了什麼重要的事情,卻又似乎什麼也沒有生,一種奇怪的感覺彌漫在心頭,他手中即將燃盡的蠟燭閃動了一下,然後終于消失了。

河邊的眾人都已經在目送著自己的紙船,于是他也從懷里取出了自己的紙船,輕輕地放進了水中。教堂里再次傳出了宏大的風琴奏出的章,韋爾林伯爵莊嚴肅穆地站在河邊,以沉穩威嚴的聲音念誦著亡靈之夜落幕的每一句宣告,以及代表領地內的所有人共同許下的願望,讀完之後,伯爵將紙折成了船,將沒有燒完的儀式主蠟燭放在了這條相當大的紙船上,沉進了水中。

特殊的燭火並沒有熄滅,而是在水下分裂成了數不清的七彩光點,浩浩蕩蕩地隨水流去,凱梅洛特河散出耀眼的光芒,河邊的所有人都閉上眼,依舊沉默,這一刻同樣浩大的亡者的隊伍同這些光芒一起順著河流走去,而上游城市沉入水中的光芒也從西方飄來,上游的亡靈也一同浩蕩地穿過艾希麗,看不見的場面恢弘壯觀,沉默的亡靈們從生者之中重疊著走過,一邊走會一邊變得更加遙遠飄渺,最後整個亡者的世界與生者月兌離消散,進入到不同的未來之中。小小的光球會漸漸從河里飄起來,飄到很高很高,最終月兌離眾人的視線。

人群睜開眼沉默地四散,即使沉默的守則已經過了時間,沒有人願意輕易地打破寧靜的氛圍,尤利西斯睜開眼看見微暗的月光下埃莉•迪恩的手臂纏著貝爾維亞隨後她就吻了上去,而貝爾維亞反手抱住她,迅速地奪回了主動。

他想起他和蘇妮婭最近的距離也沒有到這一步,不過也是理所當然的,因為兩個人才只是見了兩次而已,最近的時候也不過相互面對著說話。但是那時候他曾經相信,如果兩個人都願意的話,沒有什麼以阻攔他們在一起……

死亡也不能……

你也想試試麼,戀人的行為?茵陳的聲音毫無前兆地響起,雖然並不是實質的音波,瞬間一切氣氛都被打破,一種嚴酷的冰冷侵襲進他的頭腦。

阿斯……他揉了揉自己的頭,不要在這個時候開這樣的玩笑,我知道魔鬼看不上這個節日。

茵陳的音調並無改觀︰安德蘭娜拜托我轉告你一件事,她覺得她還是無法幫上忙,心里不好受,所以她決定從這里離開了,因為不舍得和你當面告別、害怕自己動搖,所以我來告訴你,她走了。

尤利西斯心里閃過了一道電光,原來之前感覺到似乎有什麼事生似的,是安德蘭娜離開了啊。

他細細地想了想,確實為難那個憐的女孩,因為自己舊日的執念,而讓她摻和一些她根本沒有能力加入的事情,每次他和貝爾維亞、茵陳或者夏離羅談話,安德蘭娜連听都听不懂,更不要提能插入他們之中說出什麼有意義的話來,簡直被排斥在一切的中心之外,只能每天默默地學習著醫道……

自己確實沒有能夠好好地關心她,讓她一直生活在這種幫不上忙無能為力的困擾之中,也難怪她會選擇不聲不響地離開。

誰願意永遠看著別人在自己面前活躍地討論著什麼,自己雖然很想加入、很想深入地和每個人交流,卻根本沒有那份力量?

對不起。他想他知道茵陳為何如此冰冷,阿斯你有辦法聯絡她的話,就告訴她吧,我真對不起她,讓她困擾了。

笨蛋,茵陳默默地想,你確實讓她很困擾,是你自己根本就沒有意識到你究竟是什麼方面困擾她。

我會告訴她的。魔鬼仍然以冰冷的聲音回響在尤利西斯的腦海中,不過你的願望……和從前不一樣啊。

你看得見?尤利西斯下意識去望自己的紙船,但是它當然是早就已經徹底消失了。

以說它‘死了’,如果紙船有生命的話。茵陳半開玩笑地說,所以我看見了。

被他這半玩笑的話一激,尤利西斯瞬間恢復了精神。

另一處河岸,剛剛為不幸的侍女南希哀悼完的厄休拉公主抬頭看著滿天的光點。雙手合在胸前做著無聲的禱告。

亡者安息,生者振作。

兩個約定,已經完成一個了。奏完了黑管,茵陳默默地將這器收了起來,望著有些暗淡的弦月。還有一個……

騎士的絕響,最後的聖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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