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太犯規 第十六章

作者 ︰ 蔡小雀

第七章

日落窗中坐,紅妝好顏色。

舞衣襞未縫,流黃覆不織。

蜻蛉草際飛,游蜂花上食。

一遇長相思,願寄連翩翼。

齋、謝胱《贈王主薄詩之一》

自那日後,元拓便命人將頗有不足的「大魏宮律」和尚不成熟的「大魏律」等錦帛搬至椒房殿里,交由梅小法審閱核實,並且給了她四名精通詩書的女官,助她早日擬訂將來要廣布天下的「大魏律」。

元拓此舉乃開天闢地來的曠世創舉,由後宮之後來擬律定法,為免朝臣爭議,他將此事嚴防甚密,舉凡外泄者一律格殺勿論。

能夠以世人輕瞧的女兒之姿擔此重任,日後不出意外的話,這部「大魏律」將世世代代流傳千古,為大魏上下萬民共同遵循之,對此,梅小法既是深覺驕傲,又大為感動震撼,對願意將此重責交托到自己手上的元拓,除了滿心千里馬得遇伯樂的知音之恩外,更增添了幾分說不清也道不明的心緒。

相較之下,對于太皇太後時不時的刁難,她好似也不覺那麼難受了。

然而不知是否是那日元拓焊然護她之舉,讓太皇太後心生了畏戒忌憚,後來幾次相召,不再要打要殺的,只是讓一群嬪妃陪坐,在眾目睽睽之下對她冷嘲熱諷,極盡尖酸刻薄之能事。

再不便是讓她在外殿跪上一個時辰恭聆祖訓,讓宮嬤們好好「教誨」她。

姚幾次都氣急敗壞到想向元拓告狀,卻被梅小法給攔住了。

「娘娘,太皇太後這根本就是故意羞辱欺負您,為什麼不讓婢奴稟報君上,讓君上為您作主呢?」姚急了。

「君上和老祖宗關系本就緊張,平時各自保持面上的情分,輕易不啟爭斗,除了維護皇室體面,也是為穩定朝綱及眾大臣的心。」她幾次看下來也明白了個中微妙的平衡之術,不能為他解決問題,又怎能扯他的後腿。「若是因本宮之故,後苑日日吵鬧不安,本宮豈不是成了亂源的禍頭子嗎?」

「可是……那就任太皇太後這樣糟蹋您嗎?」

「不就是听听訓,跪上一跪嗎?!」她低頭看著姚為自己敷膝上點點淤青的藥絹子,吁了口氣。「本宮不要緊的,待老祖宗那口憋著的氣出盡了,知道本宮為後已是勢不可改,她也就消停了。」

何況她一口一個「大魏宮律」,也是堵了太皇太後好幾回,指不定老人家在寧壽殿里氣得比她還厲害呢!

「娘娘,您性情寬厚慈和,可這世上自來是善者越弱,惡者越強,您若不拿出後宮之主的威勢來,只怕某些有心人還會步步進逼,讓您退無可退。」姚知道這話由自己說乃是大大踰矩逆上,可這些時日相處以來,娘娘待她們好極了,姚又如何能眼睜睜坐視娘娘被欺負而不管?

「大魏有帝,任是誰也大不過帝王,翻不過天去。」梅小法若有所思地笑了,

一想起那個俊美霸道的男人,心頭不覺陣陣發暖蕩漾。「若是事態嚴重,波及甚廣,到那時本宮自然會求助君上的。」

「唉,娘娘呀!」姚嘆氣連連。

「對了,時辰差不多了,君上昨兒說想吃宋國的小食杏仁酪,本宮也該去小灶房——」她興沖沖地挽袖而起,卻在見到姚臉上異樣的表情時頓住了,「怎麼了?」

姚的頭垂得更低,磨磨蹭蹭好半天才曝嚅道︰「方才秀統領來說了,君上今晚、今晚留寢珍珠殿花妃處,就、就不能來椒房殿了。」

她腦際嗡地重重一響,半晌無法言語。「娘娘?」

梅小法怔怔地望向殿外那逐漸暗下來的暮色,也不知怎的,忽然覺得天怎麼黑得那般快、那般沉?

以往她可曾有發覺這椒房殿竟是大得空空蕩蕩,堆滿室的華麗器物也填補不了那份漸漸擴大開來的清冷……

「那……」良久良久後,她開口才听見自己的嗓音變得異常沙啞,「我、本宮也該入寢了。」

姚心一酸,低聲道︰「可是娘娘您還沒用膳呢。」

「喔,對,還沒用膳,難怪本宮覺得胃空空的,有點疼……」她笑了起來,努力輕快道︰「那快去傳膳吧,今天也不知有什麼好菜,如果還有上次的炙羊肉就好了,那炙羊肉真的又香又、又——女敕。」

只是,曾和她同席,曾為她夾炙羊肉的那人,今晚已經不會來了。

梅小法極力揮去心頭那陌生的酸楚感,極力在晚膳上席後,埋頭大吃特吃,把一盤盤精美菜肴俱填入自己的胃里,仿佛這樣就能填滿那越來越空蕩得可怕的寂寥。

仿佛吃飽了,就能睡得香,什麼都不去想……

梅小法強迫自己用最快的時間去適應大魏,適應這個皇宮。

掌理繁瑣沉重的宮務,同時分出精力投入「大魏宮律」和「大魏律」的改革,務求法條細膩分明,勿枉勿縱,適情適用。

她也力求自己在面對元拓時,還是那個原來的梅小法,思緒清平理智,不為私情所擾。

可是有一點她卻始終習慣不了,甚至還有與日俱增的悶痛感——

那就是當元拓偶至後苑嬪妃處留寢,翌日她得在侍寢起居卷上蓋下鳳印時,胸口總有一陣細細密密的刺疼揪扯。

雖然他留寢他處的次數不多,兩個月來也只去了三回,大部分還是留在她的椒房殿,再不便是獨寢于他自己的殿中忙事,可是僅僅這三次,當她蓋完鳳印,還得接受那三名承歡的妃嬪前來問安,看著她們臉上春色媚態未褪的容顏,梅小法在

下寸寸絞擰的同時,還隱約有種深深的落寞茫然。

「這也是,身為一國之後就注定該受的責任嗎?!」她手上的筆懸在半空,久久未能落筆。

尋常百姓家中若有富余者,皆是三妻四妾,更何況元拓貴為堂堂一國之君?可是為什麼,她最近總會回想起在宋國,當年阿爹和阿娘彼此相守相依,此間從無他人插足半步的景況?

……一生一世,僅汝一人足矣。

這該是她這輩子永遠遙不可及的夢了吧?

「娘娘?」一旁的女官注意到了她的異樣,有些忐忑地問。

梅小法回過神來,溫和一笑。「嗯,何事?」

「娘娘臉色看起來不大好,是否要召御醫前來請平安脈?」姚也關心地詢問。

「沒事,本宮很好。」她搖了搖頭,強迫自己將心思放回手中的活兒上。

……是她貪心了。

她和他本就不是出自于鍾情動心而成的姻緣,他待她已是恩寵有加、仁至義盡,從沒有半點虧待她,所以她不該為了自己不該生的妄念而去再苛求巴望什麼才是。

「娘娘,近日上將軍回京向君上菓報軍務,所以君上這才好幾日未能來椒房殿看您。」姚以為她是為了這事而耿耿于懷,忙勸慰道,「可君上都念著您呢,晌午那幾道菜肴都是君上特地命秀統領送來的,說是北齊皇宮的皇家上膳,讓娘娘您嘗個鮮的。」

她笑容淺淺,「本宮明白,君上已是對本宮極好,再挑不出什麼了。」

正因為他待她的好,所以她更不能拿這些去無理取鬧。

只是縱然舉案齊眉,心安處又何在……

她眼神有一剎地黯然。

「還是娘娘累了,要不,婢奴陪您到花園走走,心緒也會好些?」姚柔聲恭問。

「好。」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將那不該生的妄念努力壓在心底,打點起興致微笑道︰「咱們便去逛一逛吧。」

魏宮園林中,雖是礙于氣候干冷,未能如同南方那樣萬花齊綻、花團錦簇,也是花木扶疏,極為鮮亮精神。

然而魏宮建築相比宋宮,卻顯得更加大氣寬闊,氣派磅礡,不愧為北朝赫赫威名的大國。

漫步在青石鋪就的小徑間,四周俱是淡淡花香,令人心懷大暢,梅小法郁郁的心情果然舒展不少,眉梢眼底的笑容恬淨歡悅。

就在此時,她眼角余光瞥見了一個熟悉的高大身影,心下一喜,正要開口喚喊,卻在看清楚那高大男子懷里擁著一名嬌小窈窕女子時,所有的笑容和喜悅瞬間僵止凝凍住了。

「娘娘……」姚也看見了君上和麗嬪相偎的身影,腳步一頓,望向梅小法的目光里有著尷尬、憐憫和三分的小心翼翼。

她怔怔地望著亭子里那一對郎才女貌、極其賞心悅目的璧人,心房不知為何像是被什麼給重重掐擰住了,悶痛得她無法呼吸。

良久,她才恍恍惚惚地收回目光,低聲對姚道︰「我們、我們回去吧。」

我是他的妻,他的後,我理應寬容大度,他的女人就是我的姐妹,妻妾相合,後妃和諧……是為國之大幸。

她閉上了眼楮,死命地揪住胸口的衣襟,仿佛這樣就能止住那直直下墜的心。原來親眼見到,會這麼痛……

「不,我沒有愛上他,我更不該因他寵愛旁人而難受,」她喃喃低語,「梅小法,清醒點。」

是啊,若按這個勢頭,也許他很快就會省悟到,誰才是他最喜歡最心愛的女子,到時候她這個本就該成為他下屬而不是妻子的「後」,也就能功成身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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