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的聲音接連不斷，一團團代表了歡樂與浮華的煙火，在幽藍的天幕上炸開，留下硝煙的氣味。
記憶里，新年的氣味應當如此——
雪後空氣的清冽氣味，爆竹炸開後的氣味，嶄新的新衣氣味，酒菜的氣味……
可是這一年的新年，硝煙與寒氣過重了……
在這凝重的氣氛里，周雪桐發了一會兒愣，終究一笑，道︰「別以為這樣我的壓歲錢就可以省了，明天一大早我還是會管你要的！」
周潛光從她雙眼的閃爍之下看到一層沉沉的黑暗，他知道她一定不會善罷甘休，可是他能怎麼辦？該如何勸阻她？
可是，他這一生都對女人無可奈何……
他笑了笑道︰「今天晚上雖然要守歲，可是你身體還沒有大好，可以先休息。走吧……」
雪桐乖巧地點一點頭，又跟著爺爺往回走，那一片空曠的花園與燦爛的夜空被拋下了……
周雪桐已打定了主意，今晚的她將拖著病體入睡，醒來之後就必須浴血重生，可是梁薇顯然還有一大段夜色要熬過去。
梁苰的婚事雖然早有準備，但正月十五便是婚期再加上新年，令整個皇宮幾乎徹夜不眠。所有人都陷進一片近乎于狂熱的忙碌中，梁清思的心情也格外好，時近午夜還看戲看得「哈哈」大笑。
梁薇看著戲台上丑角的夸張表演，只覺得精神恍惚，實在撐不下去了，便一個人悄然出去。
她的侍女跟她跟得挺緊，兩個柔順的女子默默地跟著她，兢兢業業的態度令梁薇也不忍心甩下。
她漫無目的地走了一陣，不知不覺間走得過于快了，步入一條暗黑的長巷時，就變成了她獨自一人。
長巷一旁種了兩棵松樹，她在樹下呆了一會兒。忽然于寂靜之中听到一聲熟悉的鳥鳴，她抬頭一看，正是白小雀。
從前的白小雀已長得比鴿子還要大一些，在黑暗的樹冠上站著，看起來格外顯眼。
梁薇一看到她，便生出一種不詳的預感，一股大難臨頭的感覺，如陰雲般籠了下來。她細細地听白小雀的鳴叫，那句話翻譯出來就是︰我想見你，樹下等你，李。
去，還是不去？
梁薇站在那里想了一會兒，終究還是去了。
樹下……梁薇想自己知道是在哪里。因為那本「密碼譜」上沒有柏樹，或者是梁薇還沒有看到那里，她想李為念指的是他家附近的古柏樹。
一會兒的功夫，她便從皇宮來到寂寥的大街上——人們都在家中團聚，萬人空巷。
前面就那棵古柏樹了，他還沒有看到李為念的身影。
她身上還穿著為除夕夜宴準備的華服，厚重華美的外裳長至曳地，嫣紅色，密密地用金線繡著纏枝花樣，其間有點綴著小粒珍珠綴成小花還有淡綠色的水晶細片組成的葉子，華貴之中又有幾分清雅。
梁薇一步步走過去，街道越靜越襯得她身上珠玉的聲音清脆。
這一聲聲響得她越發不安……
終于走到樹下，她繞著圓形的護欄轉了半圈，終于看到一個身影。
這個身影一身華服，梁薇從未想像過李為念一身華服的樣子。
是他嗎？
他筆直地站著，仰頭望著遠處隱隱閃現的煙花。
有祈願的紅綢自他頭頂上的古柏樹枝上垂下，構成一幅漂亮的圖畫。
他听到身後的動靜，頭一扭，可是扭到一半又停下，那一瞬間空中的煙花亮起，將他的側臉細致地勾勒了出來——他英俊得像一幅畫！
梁薇也站住了。
他們就要看到彼此，卻都猶豫起來……
誰先打破僵局呢？
最終是梁薇，走到他身後道︰「對不起……」
李為念沒有說話，只是把扭了一半的頭又扭了回去，繼續去看遠處的煙花。
「白天的時候，你是不是不認識我了？」她決定把白天沒有說出口的話都說出來。
「確實……」李為念終于開口，「前一天，你為了榮兒的事，你為了幫我，敢跟皇上、太後爭執，還挨了太子一個耳光……我以為你……」
梁薇更加難受，慌忙道︰「對不起我……」
李為念一轉頭，眼神與表情都在梁薇意料之外。他平靜、寬容，一臉耐心，等著她解釋的樣子。
梁薇沐浴在這種目光里，差一點哭出來。她靜了一會兒，接著說︰「就在今天早上，我本想過去跟父皇說，不要把榮兒配給梁苰。可是就在路上，梁苰攔住我，跟我說……跟我說……」
「他要挾你？」李為念看她有些激動，便溫柔地提點。
梁薇點一下頭，而後又激動地說︰「他知道他有多恐怖嗎？如要只有郭川澤，馬車里的那些人不可能的……不可能……」
李為念眼中有亮光一閃，明白許多從前想不通的小細節。「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李為念發著一些感慨，「原來還有他，要不然憑郭川澤一己之力，怎麼能夠做到神不知鬼不覺？」
「他告訴我說，如果我不照他的意思做，他會殺了你。並且像殺馬車里的人一樣，不留一點痕跡……」
李為念轉頭望著遠處，沉默不語。
梁薇無法解他的沉默，試著問︰「或許他只是嚇我，可是我信了……」如果只是因為她的膽小，那麼這給李為念一家造成多大的困擾，不，簡直就是巨大的災難。「李為念……我之所以會信，那是因為我知道他有多可怕，我了解他……或許你有別的辦法，你可不可以補救？」
她望著他，害怕之中帶著一些期待。
李為念似是不耐煩一般，轉頭望著她，堅定地道︰「這不是你的錯！」
這不是你的錯。李為念如是說。
梁薇發了一會兒愣，才回憶起該如何呼吸，該如何感動，該如何用眼楮去注視。她這一生無所缺，自小在寵愛中長大，依然對溫柔的關懷與愛護有著近乎于病態的渴求。她總用感恩的心去面對這些，得到了能夠感激涕，失去了如喪考妣。
此時，她感激涕。
「他一定要我親自來宣旨……」當時被梁苰逼迫，梁薇倒沒有多深的感覺，此時訴說，委屈卻如春天的河水，冰融了，嘩啦啦地翻涌。
「他的用意……」李為念也不太懂梁苰。自小到大，他都事事想到別人前面，此時卻突然發現一個強勁的對手，而且這個對手之前就離他不遠，只是他未曾發覺。他不禁回想從前，自己的精密計劃是否是他眼中的家家酒。那種感覺令他在陡然間懷疑自己，不自信到了極點，于是生出一股深深的恥辱……
「他想讓你恨我！」梁薇道，「他……對你的懷疑，他從未放下過……」
只是這樣嗎？李為念滿月復狐疑，卻不露聲色地道︰「可是，我沒有恨你……」
他的語氣讓人覺得溫暖，這溫暖驅走了他身上的寒意，寒意走時引起一片細微的戰栗。「謝謝你……」她心頭有許多話要說，可唯有這三個字說得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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