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一夢 第14章︰淚水心

作者 ︰ 李式微

梁薇見阿原守在偏房門口,便連忙走了進去。周潛光、梁苰、郭家兄弟都擠在這間小房間里,將周雪桐包圍在其中。

周雪桐正俯身翻看李為念的眼楮,梁薇又慌又急,側身急步擠到她身畔。周雪桐猛然將頭一轉,直直地往梁薇臉上盯了一眼。兩人目光相接,梁薇不禁打了個冷戰,倒不是畏懼周雪桐那凌厲的眼神,而是她的眼楮太過灰敗,臉色更是蒼白,不復明艷凌厲,直如變了一個人……

梁薇想到正是李為念害得她如此,腳下步子一滯,轉首望著周潛光道︰「周爺爺,您曾說過這紫人參是奇藥,可不可以救李為念一命?」

周雪桐代為回答︰「他已死去多時,怎麼救得活?」

梁薇心中有鬼,听她聲音十分虛弱,正眼也不敢看她,仍然盯著周潛光清俊溫潤的面孔,哀求道︰「周爺爺……不是說普通的人參都可以續命,這紫人參肯定能讓人死而復生。這藥該怎麼煎,您告訴我,我這就去煎……」來的路上,她將那棵參用帕子裹了,這時便打開來,捧給周潛光看。

周潛光看到她這哀苦的神色,只覺十分為難。周雪桐撇一下嘴,深知自己祖父年輕時就拿女子的楚楚可憐態毫無辦法,這些年受慣了她的氣,更是如此,不快地道︰「人都死了,何必浪費這麼好的藥……」

梁薇心內冰冷,仍是不屈地道︰「試都沒試,怎麼知道是浪費呢?」

周雪桐慢步向她走去,扯往她的手道︰「你過來自己來試一試,看他是不是早已死了!他早已不是你那位英俊瀟灑、滿口謊言的李公子了,而是一具尸體!來看啊……」她身體虛弱,聲調尖細氣息浮亂,卻仍是氣勢十足。

梁薇遠遠看一眼躺在那里的李為念,听到「尸體」二字,嚇得混身發抖。周雪桐又非要拉她過去看,心中一急,將手用力一甩。周雪桐給她這一甩竟有些站不住腳,一個踉蹌往後退了二步,好在正退到梁苰身邊。

郭川澤眉毛一豎,盯著她道︰「你想干什麼?」

梁苰扶住周雪桐,勸梁薇道︰「你說這人為救你而死,你安然無恙,他也算是盡忠了。當務之急,應該是查明想殺你的是何人……那人如此大膽,必定背後隱藏著天大的秘密……」

郭岸行道︰「是啊,那人這次沒有得手,也許還要再動手……也真是奇怪了,你一個小姑娘,脾氣又好,性格更好,又能得罪什麼人呢?」說著,手托下巴,認真尋思起來了。

周雪桐翻個白眼,冷笑一聲道︰「說得她像個大聖人,永遠不會得罪人似的?」

郭岸行將手往身後一背,亦是冷冷一笑道︰「她會不會得罪人我的確不敢打保票,說不準這世上就有些奸邪之徒專愛與好人作對呢!不過說到你,我卻可以肯定,一定會得罪了人去!比如這一次,被自己身邊的侍女暗算,就是你平日里太過囂張跋扈之故!」

周雪桐听了,一雙眼楮卻只是望著梁薇,湊到她耳邊,陰陽怪氣地道︰「是啊!都是我太苛待她了,一向看她不起,誰知道她一個山野女子會認得鄒亦明,與他聯合起來對我下手呢!這手段也還真是高明,若不是竹未離橫插一腳,讓我及時發現,頭疼死了也還不知道怎麼會回事呢……誰讓某位公主娘娘,早早知道,不肯開尊口呢?」

梁薇听得一身冷汗,偷眼向她一望,知道她已听郭川澤等人說了她所編造的故事。////這故事,乃是她為了將事情與李為念撇清關系而講,漏洞百出。郭川澤等人未曾經歷前因,騙住他們一時不難,可若是讓周雪桐听了,只需細想,必然能夠輕易發現其中的漏洞……

她會不會說出來?那李為念就必死無疑了!

梁薇正自擔心,想到李為念已然死了,還怕什麼!一時間悲憤難當,淒然笑道︰「只許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傷害別人,就不許別人生出自保之心?別人說了謊話,就要被你追得如喪家之犬,你做錯了事,不應該受到懲罰了?」

「你說什麼?」周雪桐瞪大了眼楮,既在懷疑自己的耳朵,又隱著一絲委屈。

梁薇底氣既虛,更生出一絲不忍來,便將目光收回,垂首不語。

周雪桐生了片刻的氣,又自我解勸回來,假意一笑道︰「算了,我也不計較了。反正你的李公子已死,少了他這個人若我厭煩,我此後的心情必然舒暢許多……」

梁薇听說,只覺淒涼。

周雪桐見她神情哀泣,便低聲勸道︰「你也沒必要難過,反正這人欺騙你種種,現在為你而死也算是償還了!你自己不也說做錯了事,就要受到懲罰?他將欠你的一還,省得進拔舌地獄……」

梁薇心內一痛,想著我欠他的,卻再也沒有機會還了,他連下地獄的機會都沒有了,將會灰飛煙滅,將來想憑悼他也是無處可去!

梁薇再也承受不住,痛哭起來,淚水一滴滴滾落,其中之悲令人不忍听聞。周潛光搖一搖頭,長嘆一聲,走了出去。

阿原雖然眼見自家公子氣絕身冷,卻總抱著一絲希望,如今見梁薇痛哭,周潛光離去,心知一切都無可挽救,「噗通」一聲跪了下來,口中惶然地喚著「公子」也掉下淚來。

梁苰與郭岸行都來安慰梁薇,卻哪里能止住她的淚水,仍是越哭越痛。周雪桐既厭惡又無奈,連連嘆氣,盯著她滴淚的淚水,心道︰「女子的眼淚如此寶貴,她竟肯為這個人掉這麼多!而且,還為了他特特回到她一心要逃離的皇宮取來這紫人參,難道真的對他用情至深?如果她對李為念這樣,那麼對竹子靖又當如何?一個女子的心里,真能夠裝得下兩個男子……」她越想心頭越發著痴,看一看梁苰,又看一看郭川澤,只覺得梁薇哭得她的心里泛起陣陣漣漪……

梁苰與郭岸行都在梁薇身邊勸解她,郭川澤則在一旁站著看,不為所動。他看了一陣,心感厭煩,將眸子一轉,與周雪桐的目光恰好對上。

兩人四目相望,周雪桐正想到「兩個男子」的事,臉上騰地一紅,連忙將頭一轉,同時大罵自己不要臉,竟會想到這些!罵了一遍,又立刻轉念,那是梁薇不要臉,與她自己沒有半點關系……

「哎!」郭岸行忽然發出一聲驚呼,「這棵人參怎麼……」

眾人听說,都將目光輕移,落在梁薇手中的紫參上,都是眼楮一大,露出驚異無比的神色——那棵人參發出綠芽,並且長了有一寸高!

梁薇于淚眼朦朧間看去,一時間也沒看明白,只听周圍都在驚呼,心內一懼,將手中的東西丟了出去,正落到李為念的枕邊。阿原見狀,生怕那物什砸到自家公子,連忙奔去,見那人參發著綠芽,也是驚訝得無言以對。

梁薇心內一愧,連忙過去了。

這奇事真是從未見過!

周雪桐一個激零,想到那一夜在五峰山莊,梁薇淚水落處枯草轉綠的事,連忙奔去,想要看個究竟。

「真是人間奇聞!爺爺快來看一看!」周雪桐叫道,看著人參上的綠芽慢慢地長了起來……

周潛光聞聲而至,看到李為念枕邊,綠芽緩慢生長著的紫人參也是十分不解,道︰「這里無土亦無水……這是怎麼回事?」

周雪桐像看到怪物似地盯著梁薇道︰「這是因為她的眼淚……上次我見她眼淚落處,枯草回春,還不大相信。現在一看,實在是……」

「世上竟有這種奇事!?」郭川澤也是一臉驚奇。

梁薇在眾人復雜的注視里,心頭一片木然,將手緩緩抬起,拭一下臉上的淚水,再凝眸細看……

她是竹猗猗的轉世,心是仙子的淚水,她的淚水又可以讓枯木回春,那麼能夠讓人起死回生嗎?

她心內又燃氣起一線希望,慌忙坐到李為念床邊。可是淚水一下子又沒了……

她越想流淚淚水就愈加矜持,心內苦笑,又祈求著淚水快快落下,讓李為念活過來……

仍是沒有淚水!

她又著急又痛恨自己,猛然間又想到,她送李為念來南山的路上,已抱著他哭了一路。若是她的淚水可以讓人死而復生,就不應該會死!

她弄懂了這個悖論,心內含恨,失望得混身冰涼,哭道︰「李為念……我終究不能救活你……對不起,請你原諒我……」

她哭著拉起他的手,凝視著他的面孔。這張臉瘦長,下巴微方,失去了笑容與如秋水一般的眼神,真的稱不上迷人。誰剝奪了他迷人的風姿,只留下這麼一具冰冷的尸體?

她哀嘆著人生的不公,欲要問蒼天為何如此,又一次後知後覺地想起,與其在這里質問蒼天,不如自己問自己!

梁薇怔了一怔,面對著李為念,哽咽著道︰「李為念……我到底要如何救你?咱們之間有什麼深仇大恨呢……」

周雪桐不解地道︰「你這話是在怪自己?這分明是他咎由自取!」

梁薇無心理會,繼續道︰「為什麼我記不得你……可是那個晚上,看到你時,我卻恍惚听到一首歌……」

「呸!這麼肉麻的話你也說得出!」周雪桐在旁狠狠地皺了皺眉頭。

梁薇仍是不理,「那首歌不是這里有的,而是那一世的……你出現在我失去記憶的那段時間——既然我不記得你,那就一定是這樣了……」

周雪桐驚訝地道︰「你的話越說越離譜了!你為他傷心得瘋了,那就太沒出息了!」

郭岸行與梁苰正為勸不住梁薇而焦急,听周雪桐不停地說話添亂,又好笑又好氣,便道︰「要不咱們先出去,等她冷靜下來再問?」

周雪桐搖著周潛光的手臂道︰「爺爺,你看她像是傷心得瘋癲了嗎?」

周潛光牽著她的手道︰「走吧,咱們先出去。人若悲傷,應當要哭出來……若不哭出來,憋在心里,反而不好。」

周雪桐點一點頭,便跟著周潛光出去了。郭川澤還有話要問周雪桐,連忙跟了出去。梁苰與郭岸行雖還擔心梁薇,但在旁邊站著也是白白站著,于是將阿原也喚了出去,將門關上,任由梁薇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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