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一夢 第15章︰不可言

作者 ︰ 李式微

梁薇剛端起碗來,便迫不及待地問︰「快說一下你的打算!」那勁頭就跟听爺爺講故事一樣。////

李為念抿嘴笑著,老氣橫秋地道︰「食不言,寢不語。」

梁薇向他望了一眼,心中詫異——他也會開玩笑?齜牙一笑道︰「少來這一套,家人之間的交談多半都在飯桌上,抱怨、訴苦、鼓勵、教育、批評……為什麼要‘食不言’?那要失去很多樂趣的。飯菜做得好也不能贊美一句,做飯的人也不會開心。」

「那麼你意思是……我們是家人了?」李為念笑得曖昧。

梁薇的側重點是「食可言」,听他如此反問,自覺失言,倒紅了臉,小聲道︰「就是說……當然可以說話,你說就是了……」

李為念挺直了腰坐著,修長的手指捏著筷子,輕輕夾一點菜又一點。動作一板一眼,十分緩慢,一副正在深思的樣子。「我在想從哪里開始跟你說……」他終于開口說話了,卻是這樣沒用的一句。

梁薇眨了眨眼,心中隱隱覺得他好似在拖延時間……可為什麼要拖延時間?她于是試著道︰「就是你‘打算’怎麼辦?萬一有一天,你義母的身份被發現,那可是一件很危險的事!你現在一定得做些什麼,也好避免,對不對?」

李為念「哦」了一聲,笑一笑道︰「唉……將來的事,還真是難測啊!就比如當初遇到你,我可沒有想到,以後會跟你一起吃飯……」

他竟感慨起人生來……梁薇超發不安,拿筷子的手一抖,想起周雪桐說,李為念跟她說他與李尚榮的種種……

周雪桐聰明、財富、權力、美貌皆無缺憾,不過到底只是二十歲的女孩子,李為念既然懂得用這種事情擾亂她的心緒,足見他不是一個心性簡單的人物。

梁薇心里一緊,覺得自己從想到他是李公子之後,就對他放松了警惕!來來去去,他到底做過些什麼,他竟一句也沒有說,倒引得她同情,願意傾力幫他!

梁薇皺著眉頭,暗自舒了一口氣,漫不經心地問︰「你妹妹在哪里?」如果梁琪的事是真的,她要去問一問李尚榮!

「這個……」他笑著,拖長了聲音,一副為難的神情。

梁薇便又問︰「我總是看到你跟車夫兩人,從你在周雪桐那里得到我身份特殊的消息,離今天也不過幾天的時間。你怎麼調查得到,我可能是公主的?」他若沒有龐大的消息網,不可能知道得這樣快。如周雪桐那般人物,調查李添爵,發動了自己的所有,也用了三天時間!

在梁薇詢問的目光下,李為念的臉色微沉,笑得尷尬。

梁薇倒有些不忍心看他窘迫的樣子,于是一笑道︰「只是靠猜嗎?」

李為念便一笑道︰「……算是吧!」

梁薇的心徹底涼了下來……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說,拿筷子挑著米粒。那副吃相,一旦在孩子身上出現,便會令父母的頭疼。李為念也拿她當小孩子關心,微笑著問︰「這些飯菜不合胃口?」

梁薇頭也不抬,強壓著心中的怒火,冷笑道︰「我一直以為你謹慎,沒想到也有這麼大膽的時候!只不過是猜測,覺得我可能是梁家人,就敢把這麼重大的事情告訴我!這可是會讓你全家人喪命的事!」

李為念眉頭皺了皺,沉吟半晌,誠懇而動情地道︰「一來,我相信我看人的直覺,你絕對是一個值得信任的人;二來,我從前擔心義母的身份被人知曉,現在並不擔心……」

又不擔心了?

梁薇在心內苦笑,抬起頭盯著他那張蒼白的臉,語含怨怒地道︰「李為念,我听不懂你這話……你不擔心,你會不擔心嗎?」

李為念連忙道︰「當然不擔心了!榮兒跟秋以桐生得很像,這便是她的護身符。她不會有事,我與義父自然會很好的!」

「 」地一聲,梁薇只覺腦中有一道閃電劈過。「秋以桐……只是與她相關的桐樹,都能讓一個家族沒落。你妹妹有這樣的長相,自然不會稀罕我去替你向皇上說幾句話——更何況,我的身份還不確定!」梁薇的心里一片死寂,「原來你連我的同情也不稀罕……李為念,我說為什麼你突然變了……原來,你只是想找個對象說這些話罷了……你比周雪桐更可惡!」

李為念臉上一冷,望著她尷尬地道︰「你說什麼呢?」

梁薇的頭一陣疼,低了下去,雙手撐著,苦若思索自己來見他的一幕又一幕,都是如何一步步走進他的陷阱中的……半晌了,冷笑道︰「如果我料想得沒錯,別說到日落了,就算到明天我也看不到鄒亦明,是不是?」

「你……」李為念眼中閃過一絲慌亂,也不必再說什麼掩飾了,因為店家在敲門。

李為念硬著頭皮問了句「什麼事」,便听店家在外回道︰「李公子,跟您一起的那位鄒先生叫人帶信,說是他有事今日不能回來了!」李為念只得又回一句「知道了」。

梁薇冷笑幾聲,輕而緩地道︰「如果我追出去,店家會說,送信的人輕功極高,來了便走,神龍見首不見尾,形貌看不清,但會指一個方向。如此,我就一定會追過去……如此一來,你也就不必跟我說你的‘打算’了,你方才支支吾吾,不肯痛痛快快地告訴我,不就是想拖到這時候?」

她這麼容易就看穿了,在李為念意料之外,只得嘆道︰「好吧……既然如此,對不起竹姑娘!的確,我出去吩咐店家做飯,要筆墨的時候,順便安排了他過一會兒過來這樣說……」

「為什麼!」梁薇委屈地問。

李為念道︰「我是不忍心讓你失望才這樣的!其實我早就不知道鄒先生去了哪里,一直與我同在這里的鄒先生是假的,別人假扮的。我只是想引你來找我,你來了,向他討要冰蟲髓便會被視破,我便讓他走了……就是這樣!」

「假扮的?」梁薇不信。

李為念見一句話不足以取信她,只得說出一些隱秘,舒一口氣道︰「假扮他的是劉雅正……‘子夜影’的確是我的人,整個大梁官員、富商的隱秘,沒有他們不知道的……所以,我才能那麼快可以肯定你是當今皇上的女兒……竹……對了,我不該再叫你‘竹姑娘’,我叫你‘英姿’好嗎?梁家到你這一輩,名字正該從草……」

梁薇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因憤怒而茫然地轉頭四顧,看到了他床頭的包袱。那里有梁琪的畫像,李為念出去時也不忘拿在手里,分明是不想讓她細看!她怒氣沖沖地走過去,李為念用眼神丈量一下她雙目盯著的方向,忽地站了起來,擋在床前,抓住了她的手,將她拒之于外。

梁薇怒極,目光如劍直盯著他,而他依舊溫和儒雅,不焦不燥。

他如此沉著,怎麼會一知道梁薇身份特殊,明知還在周雪桐的計謀之中,危險無比,還要找她來呢?如果他說的一切都是真的,他也只是想向梁薇表達那一片親切感情,完全可以等到不危險的時候!

如此反常,梁薇早該察覺!

盡管穿越到夢境,她愈發幼稚,可是她仍是一個聰明、有見識的姑娘,不至于變蠢!

這根本就是李為念對周雪桐計謀的回擊!

梁薇冷冷一笑,輕聲道︰「你的這些謊言,沒用的……」

李為念滿面無奈,緩緩地道︰「我說過,我也分不清自己的‘情’與‘實’,可是有些謊言,真的只是為了保護你,你還苛求什麼?你跟我之間就算沒有榮兒,也有許多淵源,我不會傷害你的……相信我!」

梁薇相信自己超強記憶力,還有多年習字,對紙墨的熟悉。如果那副畫像是一直被李尚榮帶在身邊的,就算沒有上年歲,也有幾個月,可是畫上的墨跡很新。她第一眼看時,只顧想李為念與李公子的事,雖然看在眼中但並非在心里留意,這會兒便想掙月兌他,要再拿那幅畫看一看。

李為念既然已知她果然是個「大書法家」,自然是不容她再看。見單手攔不住,索性雙手抱住她,在她耳邊輕語道︰「周雪桐問我喜不喜歡你,我說喜歡,我一點也沒有撒謊!不要為了一個鄒先生,生這麼大氣,好不好?」

真是會演戲!梁薇想不出自己不陪他演下去的下場,只是看到他眼中閃爍地亮光依然純淨,到底不忍。淒然一笑,掙開他,後退幾步,長嘆道︰「你也騙我,又一次!你喜歡我,也不過是因為我跟榮兒的那點親戚關系……太過份了!我無所求……這世上有兩個我,一個只有**,行尸走肉一般;一個只有靈魂,許多幻想,被心里的執念玩弄。李為念,我情願自己傻到家,什麼也看不懂,听不懂……這樣,我就只會記得那個在木槿花林間,身穿白衣,練五禽戲的你了……」

李為念長舒一口氣,用眼神為她的配合而致謝。

梁薇冷笑道︰「以後不要再跟我說你覺得我親切,或者一見我,覺得冥冥之中有什麼安排了……」那個可笑的前世,與前世的前世,根本不應該存在!現世的他與她,應該走在陌路之上……「你跟周雪桐一樣,只會騙我,全離我遠一點!」又在心里道,一場夢而已,之後哪來的九世姻緣!

罷了,留在夢境不過是為了逃避,從此只看好的,遇到糟糕的,雙眼一閉,雙耳一捂,一了百了!于是將頭一轉,匆匆忙忙地離開了他的房間……

李為念沒有攔她,只是緩緩走出去,立在走廊上盯著她的背影看了一會兒。

梁薇是一步一步走回五峰山莊的。回去時,正好是在日落西山時,她滿身的肅殺才終于和周遭的氣氛融合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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