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一夢 第06章︰得復失

作者 ︰ 李式微

竹猗猗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便道︰「你這一回去,固然可以稱心如願地與竹子靖相愛相守,可若是醒來,你要面對的仍然是你一直逃避的一切。////竹子靖愛的不是你,你欠你姐姐太多,你不可能去搶她的愛人……」

「夠了!」梁薇又驚慌又憤怒,捂著耳朵怒吼道,「你不要說了!我心里清楚得很!我明白……」

竹猗猗的聲調沒有因為她的怒吼而有一絲改變,仍舊清清冷冷,緩緩地道︰「那時你還小,不過後來你也听說了。那時你三叔三嬸,因為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決定去領養一個。他們一心想要的孩子是父母雙亡的那種,因為這樣就不必擔心,有一天,孩子的親生父母突然出現,將孩子搶走。他們說,得而復失的痛苦,比求之不得更甚!你可懂得?」

梁薇如何不懂!

她听過三叔三嬸私下里跟她的父母,端綺的父母,還有她爺爺說,子靖是在出生幾天之後,被丟到孤兒院門口的。這樣的身世本來是他們最排斥的,可是他們說,他們一看到子靖那雙清水般的眼眸,就想到了梁薇的杏眼水眸,覺得她該有這麼一個兄弟,這個孩子就被他們當作是梁家的一分子了。

盡管擔心未來這孩子會被搶走,他們還是將他帶回了家……

不出所料,這個與梁薇同年的男孩,和她非常合得來,比親姐弟的感情還要好。他們那麼要好,將金童玉女、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這樣的詞全放在他們身上,都萬分契合……

梁薇在情竇初開時,對各種各樣的男孩有過好感,一個又一個在她心里閃現離去,卻使她明白,自己愛的只有子靖一個。

年少時,對未來並沒有煩惱,只知道她喜歡他,他也喜歡自己。直到一天天長大,想到了結婚,才煩惱與子靖的關系,自己沒有辦法嫁給他……

她三叔三嬸一直怕子靖的親生父母找來,而她從那以後,卻一直在心里盼望著,盼望著……

終于,大學的時候,一個陌生女子找到他們家里。

眾人一見她,便知道她一定是子靖的親生母親。她生著極少見的心形嘴,但比子靖的更飽滿、更嫵媚……

她向梁薇的三叔三嬸講了自己的故事。

她訴說了自己家教有多嚴,長久壓制著她骨子里的叛逆。待她到外地上大學,骨子里的叛逆爆發了,她交男朋友、逛夜店、喝醉酒、抽煙、將自己的心形嘴描畫得更艷麗……把從前一直壓抑的瘋狂盡情揮霍!

等她懷了孕,才終于知道後悔、害怕。

男朋友一開始,表現得很是天真無畏,待她也算溫柔,說有個小孩也很好玩,一定會娶她的。她一想到若是讓傳統古板的父母知道,她在大學期間,沒有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還未婚先孕了,會氣得如何?

她每每想到,都不禁渾身發抖!驚慌害怕之下,她能夠依靠的唯有她的男朋友。他們想到,待孩子生下來再帶著孩子回去,也許她的父母會因為孩子原諒他們……

她拿著父母給她交學費的錢,跟男朋友躲到小鎮上,靜等孩子出生。

可是在她懷孕到七個月的時候,她的男朋友既厭煩了她,也明白了當爸爸的責任重大,跟他預想中的好玩根本不一樣,便悄悄離去。

她一開始還不肯相信自己被拋棄了,直到臨產,她的男朋友還是沒有出現,才終于死心。

孩子出生僅八天,她沒有辦法,將孩子放到孤兒院門口……

這個孩子自然就是子靖。

他被遺棄在在孤兒院門口的那一天,成了他的生日。從這個日期算去,他比梁薇小四天,而那個日期比他真正的生日晚了八天,事實上他比梁薇大四天。

子靖的親生母親,在梁薇的盼望與三叔三嬸的擔憂之下找來了,這對于子靖來說,無疑是人生中第一樁為難事。子靖一開始實在無法接受,自己是一對幼稚、不負責任、膽小而沒有勇氣的男女的孩子。也沒有辦法原諒,將近二十年,母親都用打拼奮斗,調節與家庭關系為由沒來找他。

不過最後,他還是包容了一切,接受了自己真實的出身。

他認回母親,從梁子靖改為竹子靖,向端綺求了婚,用另一種身份,繼續作為梁家的一份子存在。

皆大歡喜,除了梁薇……

她三叔三嬸,到最後並不能說是失去了子靖,他仍是梁家的一份子。

而梁薇想,我若是回到夢境里,與子靖在一起,再到夢醒來,不是會將得而復失的痛苦含淚吞下?

「可不可以……不要醒來……」她想到這里,心里又怕又痛,痴痴地問。

竹猗猗冷冷一笑道︰「死去,便不會醒來了……否則,總會有結局的!」

梁薇絕望地吸一口氣,眼淚在眼眶中冰冷了,她害怕那種痛苦,可是又舍不得與子靖在一起的可能,哪怕只是一場夢!

竹猗猗又道︰「還是醒來吧!回家去,見一見你的家人與朋友,找回你的記憶,把小說改寫一下……」

「不要!」一觸踫到過去,逃避已成了梁薇的本能。

「那你要逃避到什麼時候?」竹猗猗的語氣並沒有責備的意味,只是問了一個問題,提醒著她去想以後。

不敢面對過去的人,又有什麼資格設想以後?

她只想躲進夢境里,躲進十六歲的軀殼里,躲進年少單純干淨的杏眼水眸里,躲進端綺溫柔的關懷里,躲進子靖燦然明朗的笑容里,躲進快意恩仇里,躲進怪力亂神里,躲進花香里,躲進絢爛里,躲進純白里……

「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我要回去!」她下定了決心,就算日後得而復失的痛苦會了她的命,她也要再躲著片刻!

哪怕這是飲鴆止渴,春夢一場!

她發了狂一般,一直重復著這句話︰「我要回去!」

竹猗猗不語,待她平靜下來才道︰「假若你執意非要再逃避這一刻,我可以送你回去,但是作為交換,在小說里一定要善待李公子的轉世,好不好?」提到李公子,她清冷的眼眸里也閃過一絲哀傷。

「他……他是李為念嗎?」梁薇啞聲問。

「也許是,也許不是……」竹猗猗淒然道,「轉世的他,已不再是他……我本不願再愛上誰,又被世間許多人許多事迷了眼,竟從未用心去想他究竟是誰?我欠了他兩世的等待……而你就是我,替我還給他……」

梁薇抬頭望著她,只見她的膚色白中泛青,像是精美的瓷器,泛著冷光;修長秀眉下,一對晶瑩剔透的眼楮像是照著陽光、沐浴著秋風的葡萄,又含著許多幽怨的光茫。細挺的鼻梁下是欲語還羞的紅唇,柔順的長發垂下……

她如端綺一般月兌俗美麗,宛若天人,卻少了端綺的溫柔與那一點幽默調皮,太多冷寂!梁薇開始懷疑︰這真的是我理想中自己的容貌嗎?她一直想要的人生,根本就是端綺的人生,有了子靖的她為什麼眉梢與眼角不是幸福,而是清冷淒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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