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一夢 第15章︰火百合

作者 ︰ 李式微

可既便在二十三歲時,子靖才讓梁薇知道真相,給了她前所未有的沉重打擊,她也依然深愛他!

所以,子靖啊子靖,你千萬不要有事……

她一邊跑向火百合花叢,一邊在心里祈求。十歲的子靖,因為火百合險些窒息的情形烙印在她心頭,她對自己發過誓,再不要子靖承受那般痛苦……

所以……

「子靖!子靖……」梁薇大聲喊著,「你快回來,不需要你采百合花,你快回來……」

清雅的百合涂了紅艷的胭脂,好似美人臉上病態的潮紅。可即便病態,也是美麗的。然而這會兒在梁薇心目中,它們如打翻了火爐,一種從山坡上滾落下的火炭。也似一群艷裝女子,一路相伴笑語盈盈地走下山坡,可是這些美人看梁薇的眼神,充滿了興災樂禍與陰毒意味,令她不寒而栗……

「子靖,你在哪兒?」梁薇喊著走著,時而俯身到花叢中找找看——盡管子靖不可能小如蟋蟀,被花枝遮掩。她太害怕了,怕到毫無頭緒,在百合花叢中走來走去,呼喊著、尋找著。可是子靖,你在哪兒?

這些花兒再可怕,也終究只是花兒,雖然有「植物中的山羊」之稱,害得也只是同屬于一片土地的花草。子靖那麼大個人,又會去哪兒呢!

她找了許久沒有找到,只覺得天旋地轉,心里越來越不安,涌出一股淒涼的絕望——這兩天,她先是落于吳青仁之虎口,月兌離之後,只獲得了短暫的安寧與快樂,便又陷入蛇窟。緊接著又是這如火一般灼燒著她的火百合!

她實在有些承受不住這接二連三的變故了!如果子靖再出事……

她不敢再想下去……

「子靖……子靖……」她嚶嚶地哭著,一味地悲傷卻漸漸無力,「你快出來啊……我受不了了,你快出來……我受不了了,受不了了……」她一直說著「受不了」,覺得受不了的不單單是找不到子靖這件事,同時還有許許多多壓在她心頭,令她難以喘息。可若要她說出這許許多多都是什麼,她卻無力做到……

她捂著臉哭著,喉頭與心口堵得厲害,令那哭聲細不可聞。有一種將死的無力感向她逼近,令她身不由己地緩緩地癱倒在花叢之中……

終于,一個少年走過盛開的火百合,跑到她身邊。見她縮在花叢之中,小心翼翼地蹲,將手搭在她背上道︰「英姿妹,我老遠就听到你的聲音了……我已經盡快跑過來了……你剛才的聲音那麼大,一定沒事了,是不是?但是,你看我已經給你采了這麼多花兒,好多呢……是不是很美?」他怕自己過來得晚了,害得她找了這麼半天,惹她生氣,話語里滿是討好。

梁薇听到子靖的聲音,只覺得一顆心跳得超出負荷,一抬眼遇到一對澄澈的眼楮,閃著興奮的光點。

他亦如十歲那年,將花兒捧給她看,等待著她臉上綻放出的甜美笑容……

可是梁薇看到他抱了滿懷的花兒,卻如看到了毒蛇一般,伸手抓起拋向一邊……

可是那花兒為什麼這麼多,她扔啊扔,要扔得遠遠地,不叫它們傷害子靖,可為什麼它還是滿天匝地地鋪陳?

她透過飛揚的花朵看到子靖臉上的驚慌失措與不解委屈,心中不忍,可又來不及跟他解釋。直到他懷抱中再無一枝花朵,她才扶了他的雙肩,端望著他的臉道︰「子靖……你沒事吧?你……有沒有……覺得氣喘……」

他們中間沒了那飛揚的胭脂色花朵,子靖才看清她的臉——怎麼也和這火百合一樣!他嚇得倒抽一口冷氣,捧了她的臉,驚聲道︰「英姿妹,你臉色不對啊!你怎麼了?!」

「我……怎麼了?」梁薇細細地說了一句,雙眼卻只是盯著他看,那微黑的臉上一如往常,沒有紅疹。再听他的聲音,如若洪鐘,斷然沒有氣喘的癥狀,她放心了……

那顆狂跳的心慢了下來,一直苦苦維持的呼吸,覺得不必再努力,于是眼前一黑,向前倒去……

向前,是子靖的懷抱。她覺得好安心,好安心……

子靖扶住她的雙肩喊︰「英姿妹,你怎麼了,你怎麼了!」

周雪桐遠遠地看到,見情形不對連忙跑了過來,只是看一看梁薇布滿紅疹的臉就明白了,不禁大罵︰「蠢東西,對這種花兒過敏的人是你!」見竹子靖還在驚慌不解中,只是手足無措,心頭更怒,吼道︰「快把她抱出去!」

子靖怔怔地問︰「她……她這是怎麼了?」

周雪桐拿起梁薇裙子上散落的百合花,狠力扔向一旁道︰「她不能踫這種百合花,踫了會死人的!你怎麼還采這麼放到她面前!你跟她最親近,怎麼連這麼要命的忌諱也不知道!」

子靖腦中「轟」地一聲,面色慘白,連忙抱起梁薇,逃離這火坑一樣的百合花叢,向山坡上急奔——這一次,的的確確是子靖救的她,她卻再無聲息,一句話也不說了……

待子靖將梁薇在草地上放好,她已經沒了呼吸。周雪桐伸手一模到她的脈門便觸電似地收回,回眸去看郭川澤。

郭川澤已數不清多少次在周雪桐臉上看到這種可憐無助的表情了,但這一個回眸便推翻了之前的所有——因為戲演得再逼真,也無法與真心相比!

他想罵她是咎由自取,可是那些為了利用他而流露出的假可憐他尚且不敵,更何況這一刻的真無助!?

于是,他立刻盤膝坐下,提起梁薇令她坐起,將真氣輸入她體內。子靖雙眼直直地盯著梁薇的臉,見她臉上的紅意正漸漸退去,以為是在轉好,心里壓著一股激動,眼里蓄滿了淚水,只待那雙杏核眼一睜開,便如火山一般爆發出來!

可是,他卻瞥見周雪桐眉頭緊皺,心里不禁又壓了一層害怕……

他死死地壓制著這層害怕,告訴自己︰英姿妹一定不會有事,一定不會!

周雪桐看一看梁薇,再看一看郭川澤,忽然站了起來,道一聲「我再去采些藥來」,便轉身奔入林中。子靖仍在原處守著,只盼英姿妹能快些醒來。

端綺、童千姿、桑彪還有郭湘婷等人先後回來,帶回采來的各種草藥。見郭川澤正替梁薇療傷,只以為還是之前周雪桐說的,並不知又發生了火百合的事,都默默地放下草藥,與子靖一樣在旁靜觀。可是,他們與子靖的心情,卻有著大大的不同。

本來他們烤了肉,等著梁薇回來一塊吃。久等不見回來,以為她走得太遠,以至在林子里迷了路,正要找去,卻見周雪桐過來了。

那日在吳青仁的翠濃居,周雪桐離去時端綺、童千姿還未醒,但听蘇賦雲講過,知道虧得周雪桐出手相救。所以兩人雖然與她都有舊恨,但都只念她的新恩,一見她都十分高興。

周雪桐听說他們要去找梁薇,便叫不必找了,說是自己已派了黑羽雀為她引路,不一會兒梁薇就回來了。

過了一會兒,周雪桐又滿面焦急地向眾人道︰「不好了,竹英姿在回來的路上,遇見一條蛇,被蛇咬了一口。還好踫到我大表哥,抱她回來了,就在那里!」

眾人順著她指的方向一看,果然見郭川澤抱著梁薇正從遠處往這邊走。他們心里擔心,本來要跑去迎住二人,周雪桐卻又連忙攔住,向眾人道︰「你們不必過去!我大表哥醫術極佳,又知道我耳朵靈,已在告訴我說,竹英姿之前被吳青仁挾持受驚過度,本就還沒有恢復,又十分怕蛇。被蛇咬倒是小事,但是受驚不小,一定要及時醫治,否則會落下病根。所以,你們快去采藥才是要緊……」便說了幾樣草藥,催他們快分頭采來。

周雪桐給竹子靖分的任務是采花,不過是想將他支開,隨意一說。她自認為些舉,既可替梁薇瞞住那一片亂/倫之情,又可制造機會讓她喜歡上郭川澤,正是一舉兩得,哪里能想到會有這樣的變故!她實在不明白,怎麼會有人明明是自己對火百合過敏,卻說是別人,把自己害得如此!?

郭川澤雖是盡力相救,可是無奈自己真氣輸入梁薇體內,只好似水滴進了沙漠一般,只得收起雙掌。

子靖連忙過去抱住梁薇,她的身體是溫的,呼吸或者有一些,但是子靖抱著她根本感受不到。他偷偷看一下郭川澤的面色,覺得不妙,梁薇到底是何情形,問也不敢問了……

他抱著這具小小的身體,一時間悲傷、懊悔、驚慌、絕望全涌上心頭,直逼得他非得不顧一切痛哭不可,可是看一眼端綺——她還以為梁薇只是受驚過度,想過去扶她躺下。

子靖怕姐姐發現他們的英姿妹已是了無生氣,連抱著她向一旁縮了縮。

端綺覺得奇怪,溫聲勸子靖︰「你何必擔心得這樣?英姿只是被蛇咬了一下,蛇又沒毒,被嚇著了而已。睡一會兒就會醒的……」說著又伸手要將梁薇從子靖懷中接過去。

子靖混身冰涼,全然不知該如何是好,只知抱著梁薇一味地躲避,只肯讓眾人看自己的背影。

桑彪從未見過子靖如此失魂落魄,不甚寬闊的背更是顫抖個不停,心中愈發奇怪,走過去拍一下他的肩,想安慰幾句。誰知他的手剛踫到那肩頭,子靖便混身一顫,猛地抬起頭來望著他,滿面驚恐……

桑彪嚇了一跳,詫異地道︰「子靖,你這是怎麼了?」他的樣子,簡直像被人生生地抽走了魂魄!

郭湘婷皺著眉頭盯著他看了一陣,心里也覺害怕,眨一眨眼,安慰道︰「竹子靖,不用怕的!我被毒蛇咬過,不也都好了嗎?你看我……」她張起雙臂,原地轉了個圈兒。

子靖沒有去看她……從始至終都沒有……

即便他發現了被毒蛇咬傷的她,救她的時候,她也沒感覺到他真真正正地看過自己。

他的眼里、心里明明只有寥寥幾個人,她郭湘婷也擠不進去!郭湘婷再一次失望了,比以往失望得更徹底、絕望……

就在這時,周雪桐回來了。她兩只手上又是血又是黑綠渣滓,一手捏著一丸散發著濃重土味與血腥味的黑藥丸,慌得道︰「快,快給她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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