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一夢 第16章︰花事了

作者 ︰ 李式微

程方回氣得臉上的肌肉抽動,「啪」地一聲把筷子拍到了桌子上,怒罵就要月兌口而出,卻不想梁薇伸出手臂,將他肩膀一攬。////他身體不由得一歪,心內正吃驚,梁薇已湊到他耳畔輕聲道︰「雖然不如她這只雞、犬,可你也是鳳凰、老虎,何苦計較!」

程方回听到了這些話,卻全然不懂是什麼意思,愣愣地望著妹妹尋答案。程安瑩看到他們兩個公然勾勾搭搭、肌膚相親,嚇得一怔,臉也紅了。程方回亦是耳紅一燙,才終于明白梁薇是在勸自己別動怒,尷尬地笑了笑。

周雪桐似笑非笑地望著兩人,指一指自己的耳朵道︰「竹英姿,你怎麼想的,當著我的臉說悄悄話!豈不知在我周圍數里,都沒有‘悄悄話’可言?」

梁薇當時惟恐他們打起來,這時才想到周雪桐那可怖的耳朵,自己居然將她比將「雞」與「犬」,心里先「咯 」一下,陪笑道︰「錦雞跟忠犬都是很高貴、可愛的……你懂的……」

周雪桐並不生氣,報之一笑,轉而對程方回道︰「落毛的鳳凰,平陽的老虎,你說呢?」

程方回只覺得肩膀上那只手臂有千金重,壓得他沒有腦子想任何事。暗暗清一下嗓子,拿起筷子道︰「吃完飯再說……」

周雪桐想他跟竹英姿一樣,喜歡似是而非的回答,輕輕一點頭,繼續夾菜吃。梁薇松一口氣,自覺和事佬當得成功,勝利地微笑著,收回手臂好好吃飯。

可是程方回依然覺得肩上沉重,無處排解,往程安瑩的粥碗里夾了點菜說︰「多吃點……」

程安瑩看到,為難地道︰「哥哥,你給我夾的是塊生姜……」

周雪桐低著頭,笑吟吟地道︰「他知道是生姜才夾給你,因為他已夠辣了……」

程安瑩往哥哥臉上瞧一眼,「嗤」地笑了出來。程方回更加窘迫,端起架子口中「嘖」了一聲,欲命她不要笑。周雪桐卻更大聲地笑著說︰「說到各色花兒,我忽然想到一首詩……」

梁薇深感興趣,便問︰「念來听听。」

周雪桐滿眼笑意,緩緩念道︰「一叢梅粉褪殘妝,涂抹新紅上海棠。////開到荼蘼花事了……」念到這里故意頓了頓,美眸一轉盯在程方回臉上,「絲絲天棘‘攀程牆’!」原詩尾句本是「絲絲天棘出莓牆」她為了打趣程方回特意改了改。

程方回本來對梁薇舉動感到詫異、窘迫,听出詩中的意思,心里一陣煩躁,實在不想自己居然連連被這些小女子取笑,暗暗冷笑向周雪桐瞪了一眼。

不想梁薇只听過「開到荼蘼花事了」一句,不知全詩是這樣的,更听成「絲絲天棘攀城牆」,連忙問︰「天棘是什麼?」

周雪桐搶先道︰「天棘就是天門冬,枝條柔軟,好攀在竹木上,就像這樣……」說著將手臂搭在程安瑩肩膀,還問︰「程堂主,我班門弄斧了,有沒有說錯呢?」程方回實不料周雪桐也能這般有趣,欲要罵她幾句,又實在覺得好笑,以手覆額,笑得別過頭去。

梁薇受教地「哦」了一聲,以手支頤,深有感觸地道︰「一直覺得‘開到荼蘼花事了’很頹敗,美好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了,孰不知後面還有一句‘絲絲天棘攀城牆’。春天的花是凋了,可是夏天的植物卻在生長,萬物有生有敗,卻是生生不息的。你們想就連城牆根上亦長著天棘,攀附一牆生長,多生機昂然啊!」

童千姿訝然道︰「我都沒有听懂,你卻悟出這麼多道理!」梁薇沖她得意一笑。

周雪桐笑道︰「這個‘城牆’是姓‘程’的‘程’,因為寫詩的是在程家見的此景。」程安瑩听到幾乎沒憋住笑,飛快地往哥哥臉上看了一眼。

梁薇為自己的「听」文生義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說︰「是這樣啊!」

童千姿試著道︰「這首詩的意思是不是這樣……就是詩人在程家花園看到,梅花像女子卸妝一樣凋零了花瓣,海棠花又如女子抹胭脂一樣開了花,一樹新紅。暮春時候,荼蘼開花,一春的花期結束了,絲絲柔柔的天門冬卻又綠了一牆……」

梁薇甚為驚艷,贊嘆道︰「童童,你解釋的真好,簡直比原詩寫得還好呢!」

程安瑩忍著笑,聲音低低地道︰「其實這詩人也不通的很……」

眾人都贊好,程安瑩卻說「不通」,童千姿好奇地問︰「不是好詩麼,怎麼又不通了?」

程安瑩笑意盈盈,緩緩道︰「詩句是好的,可是詩人卻不知,應該是先有‘絲絲天棘攀程牆’,才有的‘涂抹新紅上海棠’……」話完也不看他哥哥,把頭低得極低,捂著嘴笑紅了臉。

周雪桐「哈哈」大笑,見程方回已然無語,背對梁薇望著自己與程安瑩,欲要說什麼,又實在說不出,辛苦地憋著笑。她更感好笑,頭重重地俯到桌面上,笑得喘不過氣來。

童千姿不解地望著梁薇,尷尬地問︰「程安瑩說的是笑話麼?我沒有听懂還是怎麼著,也不好笑啊……」

梁薇拿食指撓著額頭道︰「不是笑話啊!我也不知道天門冬到底是什麼東西,生長得比海棠花開還早?他們怎麼笑成這樣……」轉著一雙眼珠子,將三人一一盯著看,見程方回一張玉面透著紅意,端著架子不肯開懷笑的樣子雖然尷尬,那膚色卻真心美,賽過容貌姣好的女子。

她素來羨慕他三十五歲還能有如此好的皮膚,不免多看幾眼,心想這可真是「涂抹新紅上海棠」了……笑吟吟望著想,驀然間就明白了,何為「天棘攀程牆」!又笑又氣,扶著桌子站了起來,拿筷子在程安瑩與周雪桐的頭上各自敲了敲,道︰「就你們聰明,就你們知道‘天棘攀程牆’是什麼樣子!還程家的牆……這、這、這……我不就是……」她伸了伸手臂,欲要表情自己方才那一搭是很光明磊落的,笑他們保守,但看程方回臉色終究是不好意思,雙手揮舞幾下,也不知說什麼好了。

童千姿也終于明白過來,長長地「哦」了一聲道︰「原來是笑這個啊!好不爽利,這也值得引經據典,打架的時候也常有手臂搭肩膀的,你們怎麼不笑!」「引經據典」也是她從梁薇那里學來的詞。

周雪桐待要說,那怎麼能一樣,卻笑得說不出。梁薇見程方回最終也撐不住支著額頭笑起來,自始至終也不好意思看自己,無奈地笑著說︰「你們笑,你們笑,笑死你們算了!」也不吃飯了,上樓回房去。

方才又笑又急,梁薇臉上發著燙,開了窗戶立在窗前讓冷風冷卻一下自己。回想到方才一言一語,不禁莞爾,想到程方回一個三十五歲的大男人被人比作「涂抹新紅上海棠」也夠他羞惱了。可是打比方的是他視若女兒的妹妹,他也只好無語。

回想到現實世界里的自己,亦是這樣一個喜歡妙語打趣別人的。她爸爸為人溫和,而媽媽很是嚴厲,是一對區別于其它的父母的嚴母慈父。她在爸爸跟前總是沒大沒小,也常常跟他開玩笑,將爸爸說得又好笑又無奈,最終只好「哈哈」笑幾聲,天大的事也不計較了……她現在想來,也是滿面笑意。

笑過之後,又一陣惘然。從前再普通的日子,亦是幸福快樂的,她以為未來的日子,只會有更多幸福、快樂等著自己。可是後來居然失去了三年記憶,再也不願意面對從前。果然是那句「開到荼蘼花事了」,美好時光有限,已被她過早地用盡了麼?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問窗外的茫茫秋色。秋季屬金,是個燦爛耀目的季節,忙著收獲、得到了,所以沒空回答她。

梁薇慘然一笑,一個旋身倒到床上,踢掉鞋子,拉過被子隨意一蓋便閉上了眼楮。可是腦海已被那三年攪拌成了漩渦,人是好好地躺著,可是思緒已完全墜進一個無力無際的世界。

不由得又開始想,李為念到底是怎麼樣的人?她心底是不願意相信周雪桐的猜測的,然而其實她天性也是多疑的,一個外形比白玫瑰更美好的男子,難怪真實就只是那樣?可是他往日種種的無常,她尚且沒有完全參悟,卻又來了一個理由叫她全部推翻,她覺得累又不甘心!

……或者,他所有的一切,就只是表現他出來的那些呢?梁薇這樣渴望著。

她好奇且多疑,可是心底盼望得到的答案,是經得起好奇與懷疑的堅定與單純,就像子靖那樣……

想到子靖,她心里一陣甜甜的暖,將糾結的心腸舒展,覺得縱然整個世界都經不起她好奇心與多疑的推敲,子靖也是個例外。她微微一笑,緩緩進入夢鄉。

夢里,她回到了現實世界里,那是比十六歲更早的時候。她與子靖上初中,端綺在市里上高中,需要住讀,所以只有他們兩個每天相伴。那時他們對圍棋興趣正深,放學回家或者假期,便會去院子里的桂花樹下的石桌那里下圍棋。那個地方,正對著爺爺書房的大窗,是梁薇最喜歡的地方。

然而下棋是需要天賦的,梁薇偏偏缺乏,坐在自己喜歡的地方也沒有引得神助。她要不然一直猛進,忘了防守;要不然一直防守,顧不上進攻,比不得子靖進退有度,因而常常輸。兩人亦有約定,輸得少,便只是刮鼻子,輸得多了,便要答應贏方一個要求,哪怕是上刀山下油鍋也要答應。

手指間是黑白子,他們的世界也是黑白分明的,年少明朗的心,從未想過這世間的混沌難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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