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一夢 第45章︰糖葫蘆

作者 ︰ 李式微

程家兄妹的馬都神駿無比,太日西斜之時三人便至汝南縣城。

程安瑩領著他們來到一條街上,那街道為早期所建,較為狹窄,建築陳舊卻不破落,極具古風,店面攤位幾乎都是老字號。

程安瑩在一家並不起眼的店面前停住腳,示意兩人跟進去。梁薇感受那種危機四伏的氣氛,萬分留神著走入。與其它的小客店差不多,一樓大廳供人吃飯,二樓是客房。

她一進去便四顧,正是晚飯時分,店內坐滿了客人,大部分都是吃面。她心內警惕便一一打量,見有一桌四個行商打扮的客人臨窗而坐,舉止十分斯文,吃面卻「吁吁」有聲。因為都是男子,也不放在心上。

程安瑩領著三人進了二樓的一間客房,童千姿已在那里了。梁薇見了她好不痛快,怨她道︰「丫頭,那天拋下我走了,現在不是又見面了麼?」

童千姿卻是一臉無辜,奇道︰「我幾時拋下你了?」

梁薇一眼看到周雪桐就在對面樓上,一揮手道︰「算了,原諒你了。」走至窗邊向對面望,見對面也一家客館,房間的窗子大開,周雪桐在里面抱著梁蘅,正指點著樓下逗他。

梁蘅胖乎乎的小臉上滿是委屈,攬著她的脖子一直撒嬌。哼哼半天見無效,使上痛哭絕技,高聲喊︰「冰糖葫蘆,我要吃冰糖葫蘆!」

周雪桐不耐煩了,高聲罵道︰「不許吃!這一路上,就是你舅舅太慣著,吃了太多那些東西,這才病的。你還想肚痛嗎?」

梁蘅哭哭啼啼地道︰「都沒有吃,一路上都沒有賣的,就到這里才有……雪桐姑姑,我要吃!」

周雪桐強硬地道︰「總之是不許!」

梁蘅見講道理無望,便在周雪桐懷中掙扎,人兒雖小,鬧騰的力氣卻大。他已有四歲,本來周雪桐抱著他就十分不易,他還哭著向上一爬一爬的,半個身子爬過周雪桐的肩膀,好似翻過一座山頭那般。周雪桐生怕他翻過頭摔下去,以手緊緊攬住他,終于支持不住,高聲喊︰「宋乾順、傅宣弘,你們誰在,快來接他一下!」梁薇見此情形,也覺好笑。

傅、宋兩人便從房間某處走至梁薇等人能看到的地方,將梁蘅抱了過來,合力對付他。////梁蘅哭得驚天動地,詞語單一,卻並不單調地重復︰「冰糖葫蘆、冰糖葫蘆……冰糖!葫蘆!——冰糖葫蘆,冰糖葫蘆,冰糖葫蘆!冰……糖……葫……蘆……」看傅、宋兩人欲哭無淚的樣子,就知道他們一路上經常被他這種童子男高聲滋擾。

梁薇等人隔著街道看到、听到,也都哭笑不得、欲哭無淚,又覺其可憐、可笑、可疼。自古對「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的解釋不一,此時三人都覺是說女子與小孩難養!女子難免愛使小性子,孩子便如梁蘅這般,想來孔大聖人,亦是目睹過小兒如此情態,或者還有過類似于程安瑩這般的妹妹。

周雪桐亦是無可奈何,比跟高手過招更覺勞心勞力,反正有人對付他,自己立在一旁只是罵︰「瞧瞧你這樣子,簡直就是個小潑皮無賴,還像是個小世子麼?你父王、母妃的臉都被你丟盡了,不知道他們是最要臉面子的麼!糖葫蘆、糖葫蘆,就那麼好吃麼!」傅、宋兩人听她如此高聲罵,都驚得向她瞪去。

初時梁薇還不解兩人臉上的驚訝與責怪,細一思索,不覺心寒︰他們在對面樓上能夠听到,周遭許多人自然也能夠听到,她對梁蘅之身份不加以隱瞞,反而高聲喊出,不是在引人來搶他麼!

周雪桐正好轉過頭來,似是無意地向他們這邊望來,唇邊一抹笑意。梁薇恨得一皺眉,心想你還有臉得意,如此蛇蠍心腸,要拿這小小孩童當誘餌!想到這里,拿了梁芸贈她的荷包沖出門外,一邊從里面掏錢,一邊向樓下奔去。

來至街上,看到一個賣糖葫蘆的老人家,便拿銀子說買一串。那賣糖葫的老頭看到銀子,嚇得連連搖手道︰「找不開,找不開!」

梁薇將銀子往他懷里一塞,將插滿冰糖葫蘆的柱子整個奪了過來道︰「我全買了!」

老頭手拿銀子,只覺緊不住那重量,連聲道︰「那也多,太多了……」

「唉,你就拿去吧!」抱了那柱子,便向客館里去。

小二哥看到,連忙攔住說︰「你不好在這里賣啊!」

梁薇氣勢洶洶地道︰「你給我起來!」抱著柱子向他一揮,他怕身上沾到糖,連忙一躲,梁薇趁機跑了過去。

要找到他們的房間不難,尋著梁蘅的哭聲便可。梁薇雙手不得閑,便直接用腳將門踹開。梁蘅見她抱著個柱子,上面插滿了鮮紅的冰糖葫蘆,頓時忘了哭,眼巴巴地盯著。梁薇蹲遞給他,微笑著道︰「都給你,吃個夠啊!」

梁蘅登時又笑又跳,張著雙手要抱住,而他又怎麼抱得住。梁薇便將柱子塞到傅宣弘手中,摘下一串遞給他。

周雪桐伸要奪,說︰「你身體才好些,不能吃這些東西!」梁蘅手拿冰糖葫蘆一邊往口中塞,一邊哼哼著滿屋子跑。傅宣弘怕他摔倒,抱著那整株冰糖葫蘆追著跑。

梁薇毫不客氣,使盡全力將周雪桐將一旁一推,走過去眸子四轉,見除了對面程家兄妹、童千姿三人,樓下那些吃面的客人,街道上一些人也都向他們這里望著。關上了窗子,轉頭見周雪桐居然還嗔視著自己,也不知哪里來的勇氣,「啪」地一掌打了上去。

這一掌打得真是滿室皆驚,梁薇自己也暗暗吃驚,忍不住將手往身後藏。周雪桐自己也沒有料到,傅宣弘、宋乾順也怔怔地望著兩人。梁蘅的心思只在冰糖葫蘆上,又吃又看,沒注意到那一聲「啪」是怎麼回事,只覺氣氛嚴肅,還以為仍是因為自己吃冰糖葫蘆的事,連忙吃著生怕一會兒就沒了。

一時之間,天地都安靜了,唯有梁蘅那張小嘴吃冰糖葫蘆的聲音。

周雪桐本身便是不肯吃虧的性子,聰明狠心又在世人之上,深受周潛光與陳廣生溺愛,又生得美貌,從來都是她欺負別人,哪里有人欺負得了她!今日受這一個耳光,驚詫多過憤怒,盯著了梁薇半晌,終于冷笑數聲,自牙縫里擠出一句話來︰「你真是反了天了!」

梁薇雖怕她武功高強,詭計多端,卻又氣憤不過,怨怒以久,便也狠狠地道︰「你早該受這一個耳光!」

周雪桐唇含冷笑,一揚下巴道︰「願聞其詳!」

梁薇暗提一口氣,說道︰「你方才說,梁蘅不能多吃冰糖葫蘆對身體不好。可是,你大開窗子,高聲叫罵,說出他的身份,不就是想將人引來!我知道,你討厭有人在你眼皮子底下耍陰謀、使詭計,便引蛇出洞,卻以梁蘅為餌。其中危險,難道不比吃壞肚子更甚?你虛情假意,不該打麼!」這話真說到傅宣弘與宋乾順心里去,兩人瞪著周雪桐,卻又自愧于自己面對周雪桐竟然總是無可奈何。

周雪桐听了瞪著雙眼,眼周微紅,眼中含著淚般的光閃閃,似乎很委屈。半晌了,又是一個冷笑,低下頭去,道︰「看來你惱怒了我很久,還有呢?」

梁薇豁出去了,大不了就跟她大打一架,繼續道︰「你詭計多端、罔顧人命,先月客館之事,你害了多少人,卻只是為了學一兩招劍法!」

「早已不新鮮了,你已在心里罵了千遍萬遍了吧!還是說說別的吧。」

梁薇咬牙道︰「你以戲耍他人為樂,引我撞進李為念的房間……」

「好,你竟這樣記仇。還有呢?」

梁薇繼續道︰「你無情無義,只會利用他人!撒各種謊言,郭川澤、程安瑩、童千姿還有我,你哪個不是在利用!」

周雪桐低著頭,冷笑著道︰「做了我的棋子,你們該慶幸!」

梁薇怒火中燒,突然想起一事來,意味深遠地冷笑著道︰「你還是個膽小鬼……」

周雪桐倒有些好奇,抬起頭來,望著她,倒要听她說一說自己如何膽小。

梁薇故意頓一頓,含著笑意道︰「你的膽小在于你不敢面對自己所愛。你愛梁苰,對不對?可是你知道你們不可能,他是皇子,極有可能是未來的皇上,而是就算是大將軍的外孫女,也是江湖之上的野女子!這多像梁岑瑞與秋以桐,你應該如郭岸行那般,也很討厭秋以桐吧!可是你連她也不如,因為梁岑瑞足夠愛她,不顧一切,也讓她成為自己的皇後,梁苰對你卻沒有這般……」

話未完,周雪桐一掌便打了過來,她出掌既快,梁薇又只顧一吐為快,完全沒防備。這一掌打得她耳鳴嗡嗡,還未反應過來,「啪」地另一邊臉上又挨了一掌。這一掌,她倒有明顯的感覺,感覺出周雪桐的手掌又冷又濕,還顫抖著。仿佛被打傻了,她想到一句話,「手腳冷,沒人疼」,心中涌起一股同情,倒分不清是為她,還是為自己……

傅、宋兩人在梁薇打周雪桐時是沒有想到,在周雪桐打梁薇時,卻是實實在在怔住了——周雪桐喜歡梁苰「非君不嫁」,本是周雪桐幼時一句戲語,後來常被人拿來逗她。周雪桐長大一些後,听到此語便急,她生性孤傲,行為乖張,世人皆不能入她的眼,眾人只以為是她為幼時無稽之語而羞惱,今日傅、宋兩人親眼看她如此反應,也便知曉戲語而情真。

小梁蘅亦是滿心驚懼,還以為他的雪桐姑姑打梁薇,是因為她給自己買了很多冰糖葫蘆。手拿著因咬掉了裹糖的山楂,而變得斑斑駁駁的竹簽,咬著下唇,瞪大眼楮,可憐兮兮地望著兩人,只怕自己也挨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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