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一夢 第41章︰紅葉遇

作者 ︰ 李式微

那如血一般紅的楓葉,在微風中輕輕擺動,輕響微微,靜謐動人。////忽而有一片被風兒眷戀著帶離了枝頭,裊娜輕盈地落下,脈脈含情。滿山遍野都是紅的,溫暖明艷,卻也暖不了秋的心。

蘇賦雲只覺周身發冷,不自覺地抱緊雙臂,愴然道︰「洪大人對我雖有意,然而想到自己年紀已大,娶了我別人說什麼倒不怕,只怕你難以接受。于是,他決定再過兩年,待你再長大些,緩緩告訴你,給我一個名分……我與你父親之間,只差那套虛禮……你父親過世時,因你還年小,沒有讓你近前,我卻是親耳听到,他囑托大哥、二哥、三哥與四哥好好照顧我。只怕他們輕看了我,說是與我雖未正式拜堂,卻已是洪夫人了……碎玉啊碎玉……」話到最後,她只覺得愧疚難當,心痛無比。

洪碎玉亦是混身冰冷,從未想過蘇賦雲其實已算是自己的繼母!他身子一晃,向後退了一步,扶住後面的一株樹才算穩住。

梁薇听到,心里也是一陣為難,而後心酸更甚,忽然想為什麼這個世界里,也有這種明明相愛卻不能在一起的關系?為什麼不能讓有情人,簡簡單單地結成眷屬……難道是小時候,看多了「王子與公主從此幸福地生活一起」的童話,反而不再相信這世上有簡簡單單、天長地久的愛情?她依在樹旁,含淚望著兩人。

靜默半晌,只覺得涼涼的秋風在周身旋轉、徘徊,浸進了肌膚里,滿身的秋氣……終于,洪碎玉將眼一閉,淚水自他眼中落盡,轉過頭來問︰「那……你心中所愛是我父親?」

蘇賦雲心頭一愣,回想半晌道︰「我自小無父無母,被人賣來賣去,從來沒有人如洪大人那般待我。當年,我亦尚且年幼,只知道他待我好,此生再不可多求……」

洪碎玉點點頭,年輕的心仿佛也能夠理解蘇賦雲這種依賴之情。「那麼……你到底愛不愛我?」他終于直白地問。

蘇賦雲眉頭一皺,希望自己能狠下心來說句「不愛」。可是一抬頭,只見他眼含淚光,眉頭微皺,終究是狠不下心來,不願傷害他,也不願傷害自己……然而,這又能如何!假如她初進洪府時,他不是只有八歲,而是現在的年紀,那麼一切就都好了……

然而,時光一去不還,「君生我未生」之所以總成為悲劇與遺憾,原因並不在于那兩個數字之間的差異,而是所相差的數字上的經歷,使兩條軌跡偏斜……

對于蘇賦雲來說,前路太過糾結,只好深吸一口氣道︰「碎玉,無論如何,我們此生無緣了……還是就此別過,否則,你我死後有何面目見你父親!」她揮淚轉身,只願真的能就此別過。////

洪碎玉欲要追去,然而听她說到死後無顏面見父親,又寸寸腸斷……他動了一步,終究止住步子,雙手微微顫抖著,緊握住衣襟,低下頭不斷地想︰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梁薇立在樹後替他揪心。雖然她所在的世界,關系可以混亂到前任女友是自己繼母,現任女友生了自己爸爸的孩子,卻也能深深體會到兩人的無奈。那位已故的洪大人倘若為人不堪,兩人或許還能夠不管不顧,可是他偏偏還是個至誠君子,臨終時不忘托付洪大旗等人照顧蘇賦雲,足見深情厚意!

「怎麼辦?怎麼辦?」洪碎玉自言自語道,「可以讓時光回去,一切重來……誰能辦到……神仙……仙島上的神仙?對,仙島的神仙!」他輕喝一聲,一只拳頭砸落在自己另一只手掌中,「他一定可以!我去求他!」

梁薇心內一驚,想這孩子害相思害得瘋了,居然想到怪力亂神那里去!病急亂投醫,你怎麼不說去西天求佛祖呢!然而那洪碎玉好似尋找到了期盼以久的光明,一臉笑意,直奔下山去!

梁薇連忙追了上去,擋住他道︰「你別發瘋,什麼神仙、仙島的……」

洪碎玉見突然冒出這麼一個人,後退一步道︰「你是何人?」

梁薇身上還穿著蘇賦雲的衣服,連忙道︰「你看我身上的衣服,你認得吧,就是蘇賦雲的。我是她的朋友……對不起,你們剛才說的話我都听到了。我想勸你,無論是怎樣的大事,都不要太難過……」

洪碎玉打量著她,見她身上穿的衣衫果然是蘇賦雲的,微微緩下來。但听到她說听到了自己與蘇賦雲的談話,只覺得臉上的汗毛都一根根地豎了起來,不知該如何是好。想到如果這樣的事被叔叔他們知道,只怕自己連仙島也來不及去了,便道︰「你……你不會跟人說吧……」

梁薇連忙說︰「不會的,你放心!我發誓!」果然舉起一只手,信誓旦旦的樣子。

洪碎玉雖然不放心,卻也別無他法,只好道︰「多謝姑娘成全,我……我還有事……」

梁薇連忙問︰「什麼事?」

洪碎玉猶豫一番,不知道該如何搪塞,便說︰「去找一個人……」

「仙島上的神仙啊?」梁薇嗔怪著問,「這件事情雖然很糾結,可是你也不至于糾結得瘋了吧……這世上哪有神仙啊!」

洪碎玉皺著眉頭道︰「我沒有瘋……仙島上確實有一位高人……」

「你都這樣說了,還說沒瘋?高人?高人能幫你讓時光倒流麼?」

洪碎玉無奈地嘆一聲道︰「高人可以指點迷津……姑娘請便,我要先走了!」他奪路離去,梁薇阻攔不住,只得在後望著他的背影,好容易當了一回「熱心大媽」,還被人冷落了。

回頭捋一捋這件事,試想一下,他如果真找到那個高人,那高人怎麼指點才能解決這個問題?……指點就能解決問題?那也是,把他們兩個都指點得沒心沒肺,什麼也不顧,那就好了!一邊想,一邊往山下走,順手接了一片楓葉,捏著葉柄在手指間轉著。

不知不覺間已走下山丘,只見下面就是一條山路,走至路上左右一望,路上飄落著許多紅葉,也不見有行人,幽靜萬分。心感無趣,本欲回去,忽然一抬頭,方才居然沒有看到在自己正前方停著一輛馬車。

那馬車旁侍立著一個黑衣侍者,而在車前立著一個白衣男子,拿著一片紅葉,正對著太陽照著看。紅葉鮮紅,而他白衣寬大,微微飄動,認真安靜的姿態十分動人。陽光灑落在他身上,格外明淨。

紅葉擋著陽光,在他溫柔的臉龐上投下一片薄薄的陰影。他忽而嘴角一勾,露出一個輕淡的微笑,微彎的眼楮里滿是干淨的光。眸似秋水,原來不只是可以用來形容女子的……

李為念,一次次地遇見他,初見時的情景那麼美,這一次又這麼美……為什麼?她心里這個問題柔軟、酸楚,隱隱地不安著、難過著……實在不解,為什麼老天要讓自己一次次與他相遇……

她猜測著、猜測著,忽然想到,這里主宰一切的「天」,應該是自己!是啊,這是我自己寫的小說世界啊!梁薇想到這里,無奈而笑,自己猜自己的心意。鼻子一酸,想到一直以來,喜歡她的人只要見了她姐姐,就會立刻轉變心意,她管不住自己,總忍不住嫉妒姐姐。嫉妒她的美貌,嫉妒她的溫柔,嫉妒她有無數的仰慕者……會不會在小說里,她忍不住將這份嫉妒寫在了字里行間?是啊,她已經將姐姐寫成跛子,那麼本注定屬于姐姐的男人,是不是也被寫給了自己!

她心頭一顫,李為念的白衣紅成了火,危險無比的火!她不知道自己已寫好的情節是否可以改變,終究想要一試——絕對不能再傷害姐姐!轉身欲走,然而她已站了良久,那黑衣侍者發現了她,便暗暗向他家公子示意。

李為念一轉身,便看到了同樣也拿了一片紅葉立在那里的梁薇,山後是滿山的紅葉。他心情極好,看什麼都覺得可親可愛,便微微一笑。他的笑容引人愣神,梁薇怔了一怔,緩緩走了過去。

她正不知如何是好,李為念盯著她低著的頭頂,忽然問︰「你這簪子哪來的?」

梁薇輕「啊」了一聲,往頭上扶了一扶。心想這是怎麼說的,沒綰頭發時問頭發,綰了頭發問簪子……于是怔怔地道︰「沒啊……就,早上沒人幫我梳頭發,就隨便拿了一枝……綰了起來……」她說著時拿手指在頭旁繞,模仿著綰頭發的動作。

李為念眉頭微皺,問︰「隨便拿了一枝……你昨晚沒住在客棧?」

梁薇還是愣愣地道︰「住了……早上就去了那邊……」她向山後一指。

李為念仰頭一望道︰「那里是什麼地方?」

「就……那個……反正那個叫什麼梁苰、梁芸的都在那里。一個大花園,也還沒有修好,你……想去看看嗎?」

李為念沉吟半晌道︰「不必了……」想了一想,從自己袖中拿出一枝素銀青玉珠子的簪子來,「這個給你,可以跟你頭上那枝換嗎?」

「啊?」梁薇便一伸手摘了頭上那枝羊脂玉簪子遞給他,那一頭黑長發便又披散了下來。

李為念面上微喜,接過簪子,撫模著簪尾,然後就將自己手中簪子遞給梁薇。梁薇連忙搖一搖手,一副做了好事不求謝的羞怯樣子。

他燦然一笑,將羊脂玉簪子放進懷里,向梁薇邁了一步。梁薇連忙後退,而他一伸手扶往她的肩膀。他們又離得那樣近,近得能使人感受到,他身上那種開始枯萎的白玫瑰花瓣的氣息籠罩了下來。梁薇心內一驚,心想他這回是要把我給趕出門去,還是先請上車,再趕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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