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一夢 第27章︰失意人

作者 ︰ 李式微

梁薇為了掩飾被人拋下馬車的丟臉,連忙道︰「還不是先月客館那一鬧,我跟我姐姐他們失散了。知道他們要去京城,一路追啊趕的。」

「我也要北上,要不要一起?」蘇賦雲道。

梁薇喜得就要伸手,忽然又想,她也是個冷冰冰的人,會不會又把我半路丟下?實在是被嫌棄得怕了,便笑一笑道︰「不麻煩你了,我就慢慢走吧……」說到走,看一看腳下的泥地,心酸地幾乎掉眼淚。

蘇賦雲或者之前真的是客氣一下,一見她這可憐模樣,帶著她上路就義不容辭了。于是伸出手去,用不容置疑的誠意道︰「上來吧!這天還下著雨,要淋壞你的。」

她外貌雖冷,可是這話是溫柔的。梁薇伸手拉住她的手,那涼而縴細的手帶給她的溫暖卻是超乎尋常的。她穩穩地乘到馬背上,感動、踏實地幾乎要痛哭,雪中送碳,果然最溫暖人心。經過了與端綺、子靖分離,被童千姿拋棄,被李為念請下馬車,蘇賦雲的一路同行,令她感激涕零,在心里發誓︰以後一定要對她好,無比好!

在一通碎碎念之後,幕色過早地將世界包裹,她們行到一處農莊,便在農戶家借宿。梁薇取了銀子給主人,燒了水,熱熱地洗了一個澡,蘇賦雲取出自己的一套衣服給她換。

梁薇換上蘇賦雲的衣服,自己打量著覺得挺合身,只恨此處沒有穿衣鏡,不知道有沒有蘇賦雲那般輕盈飄逸的天女之姿。一起吃了晚飯後,蘇賦雲讓主人家在她們房里籠了一盆火,將梁薇的衣服洗了在火旁烘著,見這家有青橘,便買了幾個過來放在桌子上。

梁薇實在沒有用明火烘衣服的經驗,便坐在桌子旁,老實不客氣地剝橘子吃,看蘇賦雲幫自己烘衣服。這才想到,問︰「你北上要做什麼?為什麼一個人,其它五個人呢?」

蘇賦雲臉上罩著一層橘色的火光,卻沒能烘暖她眉目間的清冷神色。听到梁薇問,淡淡地道︰「我一個人……也不做什麼。」

軟性拒絕,太極拳式地回避問題。不過梁薇已經歷過李為念的喜怒無常、莫名其妙,臉皮與心都厚得很,一點也沒有受挫感,繼續發揮好奇。橘子太酸了,她不再吃了,以手支頤,凝望著她問︰「你們雜耍行六個人是怎麼認識的?」

「我們原本就認識的。」蘇賦雲繼續言語簡單。

「原本就認識?」梁薇繼續好奇發問。

蘇賦雲像面對一個對整個世界都無比好奇的兒童,察覺到打太極無法制止她的發問,便道︰「我們原本都在洪府,大哥洪大旗是我們主家洪大人的兄弟。他們兄弟二人,大哥好文,二弟好武。二哥錢自來本是帳房先生,三哥齊有光與四哥李枕石都是護衛,而我原是一名舞姬。至于碎玉,正是洪大人的獨生子。」

梁薇心中有許多疑點,卻裝作一副大徹大悟的樣子,長長地「哦」了一聲說︰「你們好好的,怎麼就開始行走江湖、四處賣藝了呢?」

蘇賦雲回首拿了桌子上的橘子皮,丟進火中,一股清新香味飄了出來。囑咐一句「再剝兩個」,才嘆氣道︰「這事情若要真說起來,那要從桐樹說起……」

梁薇這才明白,原來她買橘子是為了將橘子皮放在火中燒,好使衣服上沾染果香,而非碳氣。于是一邊剝橘子,一邊好奇地道︰「桐樹?就是那個……桐樹的桐樹?」梁薇並非有意說笑,只是一時不知如何比擬,說完自己先笑了。

橘色火光中的蘇賦雲亦是莞爾一笑,向她一回眸,用眼神說︰「小丫頭愛說笑。」轉過頭來,拍拍衣服,長嘆一聲道︰「大哥的兄長洪大人好文,在京中為官。大哥好武,很有俠氣,並不因我是一介舞姬,而有所輕視。洪大人為人為官,都很正直。本來都十分和睦,可是就因為種桐樹這件小事,埋下了禍根……」

梁薇越听越覺得有隱情,搬了椅子,拿著剝好的橘子皮湊到火邊。「種桐樹,還能埋下禍根啊?」她問這一句,只為給她提詞好能繼續講。

蘇賦雲點一點頭,緩緩道︰「當今太後的兄長,太師傅展圖想在京都郊外種一萬棵桐樹……」梁薇忍住了「種樹搞綠化是好事」這句話,也丟了一片橘子皮在火中,靜靜听著。「京都郊外本有一片桐樹林,在那林子外緣再種一萬棵,佔用田地倒罷了,還逼得幾戶人家不得不遷移祖墳。」

「這就過份了!從來都是死者為大,怎麼可以讓先人的在天之靈也不得安寧呢!洪大人是不是看不慣,參了那什麼太師一本?皇上若是不糊涂,就應該偏向洪大人才是。」

蘇賦雲搖頭道︰「不,皇上贊同太師傅展圖。」

「太後呢,皇後呢?」

「太後是傅展圖的妹妹,皇後是傅展圖的女兒,你說呢?」

梁薇突然牙疼,「這……這……別的官員呢?比如靖國大將軍陳廣生?」

蘇賦雲有些疑惑地望她一眼,「你居然不知道?哎,他當然不會反對的,因為種的是桐樹啊!江湖之中,周潛光周道長不反對,五峰鏢局不反對,也就沒人反對了。」

「呀!桐樹……桐樹是什麼要緊的?」

「你果然不知……」蘇賦雲道,「靈宗的皇後秋以桐,名字中有個‘桐’啊!」

「又是她!」

蘇賦雲點一點頭道︰「是啊,她過世已四十五年,天地間仍然處處都是她的影子。」

「如果是因為她,我能理解周潛光、陳廣生不去反對,可又關那位叫傅展圖的太師什麼事?」

蘇賦雲將衣服翻個面,徐徐道來︰「秋以桐是一個姓秋的美貌妓者所生,爹爹是誰,連她娘親也說不清。她離開妓院,拜了周潛光之母為師,一直生活在河南鳳尾城。鳳尾城風光頗好,盛產藥材,是個繁華風流之所。那時的傅展圖是太祖第五子景雲王梁嵐璋的待從官,那梁嵐璋是個愛玩樂的,听說了鳳尾城,又豈有不來之理。傅展圖的祖籍就在鳳尾,他年少時還一直住在鳳尾,自然跟著梁嵐璋一起來了。巧合之下,傅展圖與秋以桐見了面,發現彼此的眉目、身形、氣度,十分相像……」

梁薇連忙道︰「他是她爹?」

蘇賦雲笑得直搖頭,「他們兩人只差兩三歲!」

「哦,那他們是兄妹或姐弟?嗯,一定是的,秋以桐的爹爹可能是光顧過她娘親的每一個男子,傅展圖的爹爹既然本來就是鳳尾城的人,只要去過,那肯定就是他了!」

蘇賦雲微笑道︰「當時,他們兩人也都這樣認為,未向傅展圖的父親求證,便認定對方是自己的兄長或妹子了。」

「然後呢?」

「然後秋以桐又認識了傅展圖的親妹子,也就是當今太後傅意淳……」

「不要省略那麼多,講點情節嘛!」

「情節?」蘇賦雲在口中品咂著這個詞。

梁薇在心里犯疑,難道古代沒有這個詞,想了想道︰「哪一本古典小說上說的,‘講起許多情節’,有這個詞的……」提高了聲音,「就是事情的經過。」

蘇賦雲想了一想,只得道︰「你知道《信義兵書》吧?」

「知道!就是那個被賣了還替人數錢的,叫做李勉的人寫的。他臨終將這本兵書托付給孟宏久孟大俠,請他交給皇上,可是孟宏久恨皇上無信無義,要為這本兵書找一個配得上它的主人。孟宏久沒能完成這件事,暗自將這本書托付給自己的女弟子蘭若華。」

蘇賦雲點頭道︰「蘭若華正是山居道長周潛光之母,秋以桐的師傅。原本江湖上不知道有《信義兵書》的存在,後來被泄漏出去,一群身著黑錦衣戴著鐵面具的人到處找與孟宏久有關的人,好能找出這種書來。蘭若華不幸被這些人所殺,為兵書尋主人的事自然就落在秋以桐與周潛光身上。他們兩個的考慮就是,最好是某個皇子,用這種兵書所載兵法平定天下,順理成章登上皇位,以保四海平定。當時的太祖皇帝有只有三位皇子,除了第五子梁嵐璋,太子梁岫琛,便是皇七子梁岑瑞了。」

「我記得你剛說過的,梁嵐璋愛玩樂,肯定第一個被排除了。」

「嗯,他們兩人也是十分謹慎的,暗中細細考量三人品格,才肯說出《信義兵書》所在。秋以桐便想到,她還年幼時,在逃離妓院的路上,曾遇見過一個少年,身上有皇子獨有的明息香的味道。然而,殺害蘭若華的黑錦衣鐵面人身上,也有明息香的味道。也就是說,皇子之中,有一個可以憑借《信義兵書》一統天下,而有一個,卻是秋以桐的殺師仇人。」

梁薇緊張了起來,擔心地道︰「那秋以桐可要小心了,千萬不能將《信義兵書》交給自己的殺師仇人,要不然真是虐心啊!」

蘇賦雲一陣苦笑,將從天南地北听無數說書人那里的版本總結一番,講道︰「秋以桐心內期許之人,是當初遇到的少年,因為他們……他們倒有些像我們……」

「我們?」

「就是兩個失意的人,在路上偶然相遇,無意中鼓舞了對方……」

梁薇窘迫地道︰「你怎麼知道我失意?哦……走在泥地上,淋濕了衣服的確夠失意,只是你也遇見了什麼不好的事麼?」

蘇賦雲抓一抓衣服,看干得怎麼樣,又翻了一個面,緩緩道︰「也沒有什麼。哎,還是講故事吧……」

梁薇立刻表示贊同︰「對,講故事,講故事!」若細究起她們兩人的失意,她不免要面對被人拋下車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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