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一夢 第15章︰表寸心

作者 ︰ 李式微

梁蘅站著睡著了,腦袋歪向一邊,頭發上掛的最後一片落葉終于落下。////他向前一倒,倒進了郭湘婷的懷里。郭湘婷也已累得不堪,便抱著他,依偎在藥櫃上睡著了。桑彪見狀,便盤膝坐下,守著眾人。

過了大約有半個時辰,程安瑩收回雙掌,扶著昏迷未醒,卻不再抽搐顫抖的竹端綺道︰「我輸以內力,遍及她身體七經八脈,可好了……」

桑彪過去看看,向松柏年道︰「她幾時會醒?」

松柏年轉眼一看道︰「三顆解藥都服下,才會醒。」

「第二顆呢?」桑彪伸出手道。

「自然要等郭岸行解了我二弟的毒,我才會給!」

桑彪眉頭一皺,卻也無奈,轉頭一看,只見郭岸行亦收了雙掌。他臉上一時間白得嚇人,閉著眼楮平息一會兒,才稍稍恢復到正常面色。桑彪連忙過去低聲問︰「你可還好?」郭岸行張手搖了搖,並不說話。

梅祖芳好似終于逃出火場一般,看一看手臂上的紅色斑痕,顏色也都變得很淺淡,于是站了起來。他這才注意到程安瑩,「呀」了一聲道︰「程姑娘?」程安瑩將頭一扭,並不看他。

菊猶存笑道︰「梅二哥,你這位程姑娘可十分多情,她耗費內力救跛子姑娘,好讓郭岸行先救你。」

梅祖芳一听,十分驚訝感動地「哦」了一聲,深深地望著程安瑩,款款作揖道︰「程姑娘深情厚意,小生如何敢當!無以為報,先謝過了……」

程安瑩听到這話語,不禁微微一愣,睫毛動了一動,雙眼之中就又滿含了淚水。在程安瑩听來,他這惶恐溫柔的語氣亦如從前,好似得到仙女垂青一般。在這樣的語氣之下,她總不免有一種錯覺,她是仙女,而他是那個可憐的凡人。她有著慈悲心腸,應當可憐他,愛惜他的一片赤誠之心……當然,身為仙女,就不應該世俗地考量著對方的容貌、身世、過往之類,再去稱量自己要給予的愛惜與可憐……

程安瑩緩緩轉過頭,低聲道︰「我不要你謝我,只希望你能將你拿的那些東西還給我哥哥……」

梅祖芳驚奇道︰「什麼東西?」

程安瑩咬著下唇,強忍著道︰「是我帶你進的密室,你說想看一看‘花玉髓’,我沒有想到你會偷拿……」

「哦,你說那些珠子……那些我……」

菊猶存嘻嘻笑著道︰「那些珠子,被梅二哥做成首飾,送給別的姑娘了。」

程安瑩一驚,抬頭望著梅祖芳,眼淚滾滾而落。郭岸行突然一睜眼罵道︰「真不要臉,騙人家姑娘的東西,又去騙另外的姑娘!」

梅祖芳不以為然,微笑道︰「美玉如美人,明花堂的那些珠子顏色艷麗,與程姑娘又不般配,當然應該送給般配的女子。」

程安瑩微微發著抖,極力控制著自己的聲音,才沉沉地道︰「那珠子是我明花堂的至寶!你……你可知我因此,已再沒有臉見我哥哥……」說到後面,終于忍不住哭了起來。

梅祖芳訝然道︰「這也太奇怪了,那珠子奇特之處,不過天然一股香味,怎麼就成至寶了呢!程姑娘與令兄,實在看得太重了!」

程安瑩盯著他,聲音顫抖著道︰「你、你、你……」

桑彪怒道︰「你偷拿人家東西已是不對,居然還這樣理直氣壯!人家那珠子,或者是他們母親留下的,或者是重要的人所贈……總之,對于你不是寶貝,對于人家就未必不是。」

梅祖芳笑道︰「說得很有道理,就如同‘情人眼里出西施’。你說,哪一個姑娘是你眼里的西施?」

桑彪臉一紅,怒斥道︰「我又不是說這個!」

松柏年冷聲道︰「你們還是安靜些,治好了這些人再寶貝、西施吧!」

郭岸行向被點了穴道,只能用一雙眼楮表達痛苦,急于快些解毒的蘭芷因與竹未離看了一眼。而後,不露聲色地道︰「倒逆‘齊物神功’非同小可,我需得靜養四五個時辰!」

松柏年怒聲道︰「那我三妹、四弟,不是要受四五個時辰的罪!」

郭岸行倒兩丸九清丹在掌心道︰「給他們服下,可以讓他們好受一些……」松柏年伸手要拿,郭岸行縮一下手道︰「竹姑娘的解藥呢!」

松柏年道︰「我要眼看著你再治好一個,才會給,否則就打個你死我活!」他暗沉得像是伸手不見五指的夜,叫人看不透、參不透,氣勢之上總是敗上一成。郭岸行只得將藥遞給他,松柏年拿到藥,便給蘭、竹兩位服下——事以至此,他也不怕郭岸行再跟他耍花招。

郭岸行拉桑彪到一邊,輕聲道︰「你照看著他們,我出去一下……」桑彪不知他要干什麼,只覺非同小可,便點一點頭。

郭岸行出去足有兩個時辰,回來時,帶了許多水酒與熟肉。菊猶存一看到,不禁笑道︰「郭少爺還真是體貼,我的確早已餓了。」

郭岸行看他一眼,一陣惡心,丟給他幾塊肉,一些酒。去喚醒了郭湘婷與梁蘅,與大家一起吃。程安瑩食不下咽,也被勸著吃了一些。端綺昏迷未醒,只喂進一些水,但看她面色安詳,想來不似方才那般痛苦,郭岸行與桑彪心里也好受多了。

吃過喝過,眾人默默無言,雖然彼此警惕,但疲累至極也都胡亂休息了一會兒。不覺間,天已亮了。郭湘婷睜開朦朧的睡眼,看到天亮了,不由得想︰「這是第二天了,還有一天大哥就會來了……他會來嗎?」她搖搖頭不讓自己想,閉上眼楮又睡,忽然想到——竹子靖也許永遠也不會回來了!連忙又安慰自己,不會的,不會的……

伴著這種僥幸心態,她又迷迷糊糊地睡著了,也不知過了多許,忽然听到松柏年叫道︰「姓郭的,你休息了足有四個時辰了,快來治好我三妹!」她嚇了一跳,睜開了眼楮。

郭岸行緩緩睜開眼,伸出手去。松柏年冷哼一聲,從懷里一掏,丟了一粒藥過去。郭岸行接過藥,小心地給端綺喂下,又望著程安瑩道︰「拜托程姑娘了……」

程安瑩見他一臉擔憂與肯求,仿佛這世上能救端綺的便是真菩薩,比之于梅祖芳,心里一酸,重重地點了點頭。

就這樣,兩邊的人,耗費一個時辰救人,再各自休息四五個時辰,劍拔弩張全被埋藏在「等治好」的種種心理之後。這個小屋之內,坐著一個面色如生的死人,還有一群都有可能變成死人的活人,屋外的樹林之內又包圍著殺機暗藏的「黑斗篷」。緊張的時光是那樣難以流走,令人簡直不敢去想以後——因為,極有可能沒有以後……

這一天深夜,松柏年又提醒郭岸行道︰「你已經又休息夠了五個時辰,快過來治好我四弟!」他照樣掏出一枚解藥,丟了過去。

郭岸行接了藥給端綺服下,拜托了程安瑩之後,卻沒有替竹未離解毒的意思。松柏年喝道︰「你還想耍花招?」

郭岸行道︰「你們現如今有四個人,我們屋里的人,加上外面的人尚且不是對手,待我治好了竹未離那就更加不是對手,誰能料到你們到那時會做什麼!」

松柏年冷笑數聲道︰「那時的確是說不準,不過這時你若不治好他,我一定會殺了你們!」

郭岸行道︰「既然終不免一死,就不能讓我等竹姑娘醒來,跟她說幾句話,也好……也好了了我一樁心事……」

梅祖芳笑道︰「倒也是個多情的,那便成全他吧!」

郭湘婷卻不甘心他們「終不免一死」,想要說外面圍得都是我們的人,表姐也在不遠之外,一定又派了人來救我們之類的。郭岸行仿佛已听到她未出口的聲音,抬起頭來,隔著竹端綺與程安瑩向她使了個眼色。郭湘婷心里微喜,想哥哥必然是已有什麼計謀。

梁蘅懵懂未知,只看到了表面上的安靜,悄悄問︰「我們什麼時候可以走啊……」

「很快就可以走了!」郭湘婷因為哥哥那未知的計謀,卻只能在心里暗暗驚喜,便趁著說話時,在語氣里表露一些。

過了一會兒,端綺終于睜開了眼楮。松柏年立刻道︰「姓郭的,你快過來!」

郭岸行道︰「我要跟竹姑娘說幾句話……」

松柏年冷哼一聲道︰「誰耐煩听你說話!三妹!」蘭芷因會意,手一伸,紅綾飛出,眾人未來得及防備,紅綾已卷了梁蘅而去。梁蘅被抓住,便又哭鬧起來,蘭芷因好不耐煩,拿紅綾握了他的嘴。梁蘅「嗚嗚」幾聲,便沒了動靜。

郭岸行大驚道︰「你們把他怎麼了?快放下他!」

菊猶存冷笑道︰「你就是給臉不要臉,要你治好我四哥,你就應該快快治好!我這個三姐最沒有耐性!哪個小孩子不哭,哭了你哄一哄便好,居然就給迷暈了!」

端綺神智剛清明就听到這些,急得道︰「你們怎麼可以這麼對一個小孩子……」

蘭芷因紅唇一抿,露出一個嬌笑,然而這個笑只屬于艷麗的嘴唇,與紅色斑痕褪去,又變得死白死白的臉毫無瓜葛。「放心……我這紅綾上的香味,只是安神的。他一個小孩子,所以一聞便睡了。」她說著向菊猶存一瞥,「我的確是沒有五弟會照顧小孩,不過,我一定不會將他弄丟了。」菊猶存冷笑不語,梅祖芳拿扇子輕敲他的手背安慰著。

松柏年又道︰「姓郭的,你還不快過來。」

郭岸行瞥了他一眼,冷冷地道︰「那讓我給竹姑娘倒一碗水喝……」他轉過身,從灶台上拿了一只空碗,將自己帶來的水倒了一碗,端到端綺面前。

他們兩人對面而立,郭岸行望著那碗水微微蕩漾著的漣漪,輕聲道︰「竹姑娘,那天我為了找婷兒,遇見了你……我從來沒有見過像你這樣美的女子……」

菊猶存不解風情地冷笑道︰「再美也是個跛子!」

桑彪氣得瞪他一眼,端綺苦笑著扭過頭去。郭岸行提高了聲音道︰「竹姑娘,你或者要罵我、恨我,可是說真心話,我看到你一條腿有些跛,反面很高興……因為……你若是沒有這一點點毛病,就實在太完美無缺了,我郭岸行又怎麼配得上你……」說到這里,聲音低了下去,「其實,我現在也配不上你……」

端綺听了這話,混沌的心里,只覺一陣顫栗。正要說什麼,卻瞥見郭岸行手指一伸,一顆圓滾滾的白珠子滾進了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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