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一夢 第38章︰先月館

作者 ︰ 李式微

離開江夏之後,他們趕路到第二天日暮,只為夜間能宿在先月客館。

這個客館建在深入東湖的洲地上,三面臨水,風景獨佳。周潛光雲游于此,愛這里風光醉人,于月夜觀景時,還曾題詩一首。

梁薇等人來到時,先月客館剛點上燈籠。黃昏艷麗的朝霞才剛沉寂下去,暮色稀薄稱不出兩長串月白色紙燈籠的光線,昏昏黃黃,倒好似一串初升的滿月。先月客館的客人格外多,照顧車馬的小廝幾乎忙不過來,眾人遠遠地便下了車馬,四名隨行鏢師自去安頓車馬,梁薇等人步行走過去。

梁薇眼觀熱鬧情態,笑向郭湘婷道︰「這是你外公的‘名人效應’——這麼多客人,難道不是為了看一看你外公題的詩句?這里的老板賺的錢,該給你外公分一大半。」

郭湘婷得意道︰「我外公才不稀罕錢!」

梁薇從眼角將目光漏下,抿嘴笑道︰「你外公又是名人,又是名醫,肯定不缺錢……」

「這些人……也不全是為此而來……」周念秋的目光徐徐流轉。先月客館門口又來了一隊客人,他們簇擁著一個滿面病容的人前來,看他們樣子像是哪個三流門派中的人。

周念秋遣郭岸行去詢問。果然,郭岸行帶回來的答案與周念秋猜想的那般,也如「雜耍行」一般,這些人中的一個兄弟被突然出現的美麗女子的毒針射傷,並被告之唯有周潛光能解,听說他可能在這個客館,前來求醫。

郭岸行察覺出情況不妙,恰好隨行的四位鏢師安頓好車馬尋了來。郭岸行便讓梁薇等人先不要進客館,並囑咐四人好生照顧,他獨自一人先進客館看一看。過了片刻,他出來了向周念秋道︰「客館之內聚集了許多江湖、武林上的三教九流。有的人虎視眈眈,明顯是想要搶蘭華劍,听說外公極有可能在這里,自然會來。而有的人,本無意搶蘭華劍,卻因為朋友或兄弟或姐妹中毒,不得不來。那些人中毒的癥狀,就與‘雜耍行’中的洪碎玉一樣,施毒之人也一樣,是個功夫不錯,長相漂亮的年輕女子。」

梁薇立刻道︰「看來這個女子是想引許多人來這里!里面豈不是有許多武林高手?很好,我也好長長見識了,比不比得上武林大會?」

郭岸行搖頭道︰「武林大會之上盡是些名門正派,現來的都是些邪門歪道……」大約覺得有些褻瀆「雜耍行」,便補充道︰「總之都是有些邪氣的人,很是烏煙瘴氣,一個名門正派的人也沒有。」

周念秋點頭道︰「‘名門正派’最重名望,不想落得爭搶蘭華劍之嫌,縱然好奇也會盡量避開。////若是父親相邀才好來,既沒有,也就不方便露面了。」

郭岸行一臉凝重道︰「里面那些人,平時躲避都來不及,她到底為什麼要引這許多人來這里!」他已經能肯定那個用毒針傷人的人是周雪桐了,除了她,又有誰做事這般不知天高地厚、全無道理?

周念秋向著客館的方向望了一眼,語氣沉著地道︰「去了才知道……進去吧。」

梁薇笑道︰「咱們這一進去,里面就有正常人了。對了,不能說沒有名門正派,周道長如果真來了,難道不算?我們這一家人沒有門派當然不能算,你們難道不是?」

郭湘婷思索道︰「也是,那我們‘齊物門’要進去清理一下里面的不正之風!」

「為什麼是‘齊物門’?難道不是‘五峰’什麼的?」

「哼,小呆子不懂。胖子,你解釋給她听!」郭湘婷驕傲地道,挽著她母親的手臂,腳步輕快地往里走。

梁薇撇撇嘴與桑彪、子靖還有端綺交流一下又氣又笑的眼神,落後了幾步,听他們跟自己解釋。郭湘婷家的鏢局,不過是她顯赫家世的冰山一角。他們郭家本是居于江南的皇商,與武林本無糾葛,到郭湘婷的姑婆郭茜痕這里,對于「女俠」之稱謂心向往之,從家里出來北上闖蕩,遇見了陳廣生,兩人一見傾心。陳廣生本是五峰鐵拳幫的少主,那個幫派在當時已頗受矚目,還開著鏢局。兩人又與秋以桐義結金蘭,共投于一位高人的門下,自稱「齊物門」。秋以桐後來成為皇後,將陳廣生與郭茜痕帶進宮廷,一個曾隨尚是王爺的靈宗出征,以軍功受封;另一個則被太祖封為端福公主……

只講到這里,梁薇的眼楮就瞪到無可再大的地步,尖著嗓子怪聲道︰「難怪她這麼燒包!真的好有資格燒包!這里到底是不是我寫的小說世界?我把自己寫成一個因為父母是近親結婚,而不幸中招的傻子,家里敗落得只好去投靠親戚。把她寫成一個,出身于財富、權力、名望都有的富三代。而且她本身長得還挺漂亮,處處看我不順眼!我有病吧,自己寫的小說,還不把自己寫成一個公主,美得天妒人怨,有一個或幾個男人好愛我,我卻不愛,可是他們還是好愛我……哎……改,得改!」最後雙手掐著小腰,微仰頭向看不到的竹子精鄭重承諾。

她連珠炮似得的一通抱怨,听得桑彪三人幾乎以為自己再也听不懂人話。桑彪抬起一只手,撓著後腦,滿面難色地道︰「薇薇妹子,你說話不能慢點嗎。我現在才反應過來,你說的‘難怪她’里的她,是指郭姑娘!」

子靖忙問︰「燒什麼?‘包’?包子嗎?」

端綺亦尋思道︰「什麼叫‘你寫的小說世界’?」

梁薇一揮手,打斷這些一回答就要很靈異玄幻的問題,長嘆道︰「我的一魂三魄從上面掉下來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從此會有很多時候不能被人理解。不過沒關系,還是請你們接著說‘之後’吧!」

子靖完全暈頭,滿臉迷茫地問︰「之後什麼?」

「郭湘婷的姑婆,也就是郭湘婷的媽媽周念秋的姑姑,郭茜痕的女士,被封為公主之後,周、郭、陳三家又都如何發展了?」

子靖把思維理一理,然後道︰「之後,靈宗駕崩了,秋皇後殉情了。陳盟主武功越來越好,天下沒有敵手,為人重信守義,自然被尊為武林盟主。為國盡忠,被今上封為靖國大將軍。他當然也繼承了五峰鐵拳幫……哦對了,他的二姐又是他夫人的四哥的夫人……」

「等等!我也不能理解你的話了,夫人來夫人去,誰是誰夫人?」

子靖道︰「陳夫人是……」

梁薇眯眼看他,再次打斷道︰「陳夫人當然是陳先生的夫人,郭夫人自然是郭先生的夫人,這如果還需要你解說的話,我自動做回一魂三魄未歸身的竹英姿。」

子靖不由得大笑。正好走到客館門口,指一指正在里面為找不到座位犯難的郭家人,掩嘴輕聲道︰「如果讓郭姑娘听見我直呼他們家人的名字,不就麻煩了……」見梁薇一臉蔑視,連忙解釋道︰「我不是怕她,只是這姑娘也太煩人點……」

梁薇滿意地笑笑。不顧桑彪與端綺的不情願,拉著他們,用腳踢著子靖,來到客館大門口的旁的柱子後,笑眯眯地向三人道︰「我們在這里說,就直呼她爺爺啊,外公、姑婆,姑公的名字!」

端綺無奈而笑,「你想听,大可以晚上听我講,何必急于一時。」

梁薇道︰「就想知道她的家世還可以顯赫到什麼地步,盛極便好轉衰!」

端綺連忙回一下頭,見郭岸行沒有尋出來,打梁薇一下道︰「這話也太刻薄些!」

梁薇嘟嘟嘴,望著子靖道︰「說吧!」

子靖連忙將眼簾耷拉下來,往柱子一靠,無力地道︰「你剛才踢得我腳疼,沒有力氣講!」

梁薇揚手威脅道︰「你說話用腳?信不信打得你嘴疼!」

子靖張手一擋,笑得道︰「遲早有一天,我被你欺負死……好吧,就是陳廣生有個姐姐,嫁給了郭茜痕的哥哥,陳廣生又跟郭茜痕是夫妻,郭陳兩家有兩對姻親。所以說呢,郭家和陳家生意經跟財富結合了,五峰鏢局開得遍布天下!陳廣生不懂生意,又是幫主,又是鏢局,又是將軍,又是盟主,當著當著吧,以前鐵拳幫的弟子都成鏢師了,他就只成個……」

「開全國連鎖鏢局的!」梁薇及時注解。

子靖翻著白眼理解一會兒「全國連鎖」︰連著……鎖著?算是明白了,繼續說︰「嗯,就是不成門派了,他也不管了,交給自己兒子管。陳廣生拜的那位師傅,所傳下的功夫,本來都有極重的道家風範,他自認為不能勝任,尊周潛光為掌門。門中弟子有︰周潛光、陳廣生、郭茜痕、秋以桐,以及他們的孩子,還有孫子、外孫們……」

「沒有弟子嗎?」

「周潛光愛清靜,不收弟子;郭茜痕教子女與孫輩,至于陳廣生……」

「位高權重,管事多,所以沒空?」

子靖點點頭,又接著說︰「秋以桐二十幾歲就不在人世了,沒機會收弟子!對了,她是到現在為止唯一一位練成‘幽蘭劍法’的,也就在世人面前公開使用過一回,我是有些懷疑的,這些人就真認為是天下第一,這麼費心地搶蘭華劍!」他指一指還源源不斷進入先月客館的客人,手指忽然頓住,眸子一凝,仰一仰下巴道︰「你的金蘭姐妹。」

話題陡轉,梁薇沒能明白,反問︰「你說什麼?」

桑彪看到了道︰「用鞭子打傷程姑娘白馬的那位。」

端綺回首看到,「哦,那位披著頭發不結發髻的姑娘……」

梁薇連忙轉頭,看到正要跨進客館大門的金蘭姐妹,驚喜地喊︰「童千姿!」

她的話話音剛落,不知從哪里傳出一個更為驚喜的男子聲音,高聲喚︰「榮兒!」

梁薇邊向童千姿招手,邊在腦中想︰這里聚了許多人,是不少朋友的重逢地呢!童千姿聞聲看來,見到梁薇也是一臉喜色,急步跑了過來。

她在梁薇面前剛站穩,正要開口說話。忽而白影一閃,一個男子的聲音連聲喚︰「榮兒,榮兒,你怎麼會……」一雙瘦得骨骼輪廓清晰可見,膚色蒼白的大手搭在了童千姿的肩膀上。

梁薇抬頭,正迎上一雙正笑得彎彎的眼楮,眼下堆起的臥蠶,與眼里閃著的光,好似兩處山水風景,彼此呼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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