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一夢 第20章︰茉莉花

作者 ︰ 李式微

隔著一道門,梁薇怒火中燒,終于明白為什麼昨天一直死纏爛打的梅祖芳會突然離去——他立在那里,看到山道之上的端綺走來,發現她有些跛足。////他長著個蛤蟆眼,還敢嫌棄端綺走路有些跛!

梁薇一生氣,呼吸自然沉重,內里的人驚覺,停住話語。她知道自己若不進去,他們也會出來質問,于是率先一步踹門進去。一剎那間她自然是氣勢洶洶,可是向里面三人一瞥,猛然想到他們可是無惡不作的殺手,就膽怯起來,只硬撐著。

里面的「三煞」,有鄒亦明的師弟,黃臉小眼的,原名施亦成現名竹未離的那位;瘦削蛤蟆眼的梅祖芳;另有一個女子三十上下,生得嬌小玲瓏,膚色極白,像是敷了一層厚重的白粉的那種白,不見什麼紅暈,紅唇涂得倒是血紅,身上的衣衫是蘭花花樣。她正是「五煞」中,排行第三的蘭芷因。

他們在梁薇進來剎那,察覺到外面站著的人有一股不凡的內力,本來都極為警惕,待見到她本人,原來是個稚齡女子,都又放松了神態。梅祖芳認出她來,連忙笑著一作揖,順便將她上下一打量,笑道︰「原來是小竹姑娘……今日姑娘穿的是青色衣衫,與姑娘好生相配。令人不由得便想起一闕宋詞︰環佩青衣,盈盈素靨,臨風無限清幽……」

梁薇今日穿的是淺綠裙子,淡黃上衣,青色半臂。听他這麼說,忍不住將自己上下打量,而後冷笑道︰「這是柳永的《滿庭芳》,詠的是茉莉花兒……上次你也將我比作茉莉,哼,莫非你心中還有個‘群花譜’?」她將心里的厭惡與怒火都付諸在語氣中,言語卻不敢十分狠毒。同時又在心里憤憤地想,他對于越完美的姑娘越不能容易有缺點,這般容忍于我,難道是因為我十分不完美!好個梅祖芳!

梅祖芳歡喜得道︰「原來姑娘這樣通曉詩文……」說著向梁薇走近些。

梁薇冷笑一聲,腳向旁邊一跨走出門去,而後重重地將門關上,叫梅祖芳吃了一個「關門羹」。她人剛出去,便听到端綺在背後試探著喚︰「薇薇?」端綺見梁薇那樣重地甩門,而且只看背影便知是怒火中燒,以為她又與郭湘婷吵架了。

郭湘婷卻自一旁的雅間里探出頭來,嬌聲道︰「娘親,我在這里呢,你們快進來!」

端綺便知不是與郭湘婷爭吵,走近了輕聲盤問︰「你方才為什麼那樣重關門?

「走錯包間了,被里面的人說了幾句!」梁薇掩飾不住心里的不快,怒氣沖沖地說,暗自伸手將門擋住,不想讓梅祖芳看到端綺。

端綺無奈地道︰「你走錯了地方,本就是你的不對,人家說你幾句又有什麼要緊?你這樣重關門,好生無禮,去給人家道個歉。」

梁薇滿心委屈,怒氣更助長了任性,將頭轉向一旁,重重地說了聲「不!」說完了還不解氣,便又加了一句︰「他不配!」郭家人見長姐在教導幼妹,也不好說什麼,便先進了包間。

端綺不知原由,覺得妹妹言語過份,便嚴肅地道︰「薇薇,你竟然還說人家不配,這太過份了!你這樣生氣,全無道理,去給人家道歉!」

子靖便嬉笑道︰「薇姐,道個歉只是一件小事,你就去說一句便好了。」

子靖本為緩和氣氛,卻不想觸怒了梁薇。她听他將此形容為「小事」,轉頭狠盯了他一眼,狠聲道︰「這不是小事!你懂什麼呀!」

端綺本也認為是一件小事,想到妹妹神智剛清明,必然于人情事故有許多不懂,自己有責任好好教導,卻不想引得梁薇發這麼多的無明業火。她既疑惑又生氣,牽了梁薇的手要進包間,口內說︰「我就不明白,明明就是一件小事,怎麼到你這里像是殺頭的大事?你便跟我進去看一看,你態度謙和,人家自然也會以禮相待的……」

「不要進去……不要進去,不要!」梁薇匆忙阻攔,心里發急,自然動作有些大,拉扯之間端綺腳下一歪。她猛然想起端綺腿腳不便,連忙要去扶她,腳步向前邁了一大步,不防踩到了端綺的衣裙,端綺正後退一步,再有這一絆便倒了下去了。

子靖連忙蹲要扶端綺,忍不住抬頭向梁薇一皺眉,責怪道︰「薇薇,你怎麼……」

桑彪也說︰「薇薇妹子,綺姑娘讓你去道歉是為你好,你怎麼還將她推倒,太也不懂事了!」他跟竹家名義上是主僕,卻跟家人是一樣的,因為他年齡比端綺尚大著一歲,也當梁薇與子靖是妹子與幼弟。

梁薇本來急于將姐姐扶起,可是又覺得他們根本不了解自己的苦心,心中委屈無限。略頓了頓,猛然間想到端綺之所以腿腳不便,還不是我的過錯!那股愧疚涌了上來,只覺得胸悶心酸,茫茫間又回到了現實世界里,失去記憶後躲在z城的那半年,只覺得自己好似毒藥,只會害了別人。她深愛家人,更應該要遠離……腦中亮起了一道閃電,仿佛是恢復記憶的前兆,可是追著又想,卻只有心底那份深深的愧疚與心酸……

子靖與桑彪責怪的目光投向她,端綺艱難地站起,也是滿臉失望,她再也支持不住,將頭一垂,低聲哭了起來。她雖然哭著,卻沒有忘記「身後的事」,依然以身子擋著那間包間的房門,同時還想怎麼門口這麼大熱鬧,梅祖芳等人怎麼就能安穩地安坐在里面?

端綺、子靖、桑彪三人見梁薇在哭,既不解又無奈,你望一望我,我再看一看你。郭家等人在旁看也不是,完全不關心也不是,甚是尷尬。郭湘婷走出來見梁薇在哭,一拍手大笑著說︰「小呆子,你在哭鼻子啊……哈哈,剛才你念詩文念得好順溜,還真把我唬住了。這還沒過一會兒,你就在這里哭鼻子。你為什麼哭?不會因為太餓,你姐姐又不讓你吃東西吧!」一邊說,一邊還直往她臉上湊,要好好看一看她哭鬧的樣子。梁薇又好氣又好笑,將身子扭到一旁,一時也不好就將哭泣止住。

妹妹行為這般莫名其妙讓端綺面現難色,子靖便嘆了一聲,小聲哄道︰「行,不去道歉就不道歉,也犯不著哭啊。薇薇妹,你看這麼多人在呢,你哭得這樣不是太丟臉了……咱們吃飯吧,啊……」梁薇也想借著這台階下,可是不用抬頭看都知道許多人都正盯著自己,十分不好意思,便將身子一扭,躲開了子靖,還一副委屈的樣子。

郭夫人周念秋只將梁薇看作與郭湘婷一般的小姑娘,就連這任性乖張、刁蠻脾氣也如出一轍。因為不是自家孩子,說罵不得,她便溫聲笑道︰「小竹姑娘,你快過來看一看,點心吃什麼?桂花糖糕、麻團、玫瑰餡餅、卷酥……哎喲喲,這里的點心好多呢,你自己過來看看……」

梁薇一邊听,一邊在心里暗想,你在盤點中式傳統點心麼?那怎麼不算上杏仁豆腐……子靖在旁勸著,端綺牽起她的手,半推半哄著她走進包間坐下。她一臉淚水,想到本來眼楮就不大,這一哭肯定更是難看,不好意思讓人看見,便趴在桌面上不肯起來。

眾人落座,因為竹家是客,並且端綺與子靖一向視桑彪為兄長,四人便與郭家三人圍坐在一起。郭湘婷坐在端綺身旁,半站了起來,伸手越過她推一推梁薇道︰「小呆子,你還哭呢?一點子小事哭啊哭,好不懂事啊!」

郭岸行听到,忍不住笑道︰「你還好意思說別人不懂事!你最不懂事了!」

郭湘婷歪在母親身上,向坐在母親另一邊的兄長嘟嘴撒嬌道︰「哥哥,你說誰不懂事啊?大家都夸我又聰明又懂事的,是不是?而且,我又不愛哭,就算哭了,也不會哭這樣長時間……不像這個小呆子……」說著還又轉過身來,拍一拍梁薇。

梁薇一惱,「霍」地將頭直起,眼楮微眯,斜視著郭湘婷道︰「小妹妹,我剛才在午睡,你推啊推的把我吵醒,好沒有禮貌!還敢說自己懂事?」

「你明明就是趴在桌子上哭,還說是睡覺,假話都不會說,是不是又變成從前那個呆子了?」

梁薇笑道︰「趴在桌子上就是在哭啊,我偏偏是在睡。」

「還敢抵賴,你臉上的淚水還有淚呢!」

梁薇在直起身子之前已暗暗地將臉擦了又擦,有恃無恐,將臉伸向郭湘婷道︰「哪里有眼淚,哪里有?你看清一些,哪里有嘛!」

郭湘婷在她光潔的臉上一通找,被她追問著,氣不過她的咄咄逼人,手在桌子上模到一杯酒,便往梁薇臉上一潑,跟著跳起來拍手笑道︰「看吧,你滿臉都是淚!」眾人本以為她們兩個小姑娘嬉鬧,只是笑著看,哪料郭湘婷突然拿酒潑人,甚為驚詫。郭家人已深知梁薇不好惹,還未出口勸告,便已經在心里暗暗叫苦,不知道要怎麼哄住兩人……

梁薇被酒潑,先是一驚,而後心里震怒,暗暗咬牙,要好好教教這個死丫頭什麼才是「開玩笑」——拿酒潑人,可就太過份了!然而那酒流到嘴角,她不小心嘗到,入口綿柔,口感又清冽,回味清甜,不由得精神為之一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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