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情緣 第108章 遷居

作者 ︰ 翊承

晉陽的冬季比鄴都的來得晚,時間卻長,氣候更冷,在晉陽度過難熬的寒冬,迎接新年顯然不是一個好主意。

故今上下詔︰帝後于冬至後遷居晉陽東南的湯泉行宮避寒,在此度過新年後,返回鄴都。

不過現今剛過冬至,離新年還有一段時間,為了防止皇帝突然宣召自己,自己不需要連夜趕路,諸省宰執都先一步到了行宮附近的府邸。

而其余的勛貴大臣為了自身和家族的利益,也都到達了各自宅邸,如此也可對突發情況及時處理。

一時之間,往日里人跡稀少的湯泉山,白日人馬走動不斷,夜晚燈火繁盛,恍如白晝,好似無晝夜之別。

※※※

十一月二十日,夜,溫泉山下

因為前些日子天降大雪,通往溫泉山的道路上雪厚地滑,為了帝後等人的安全,行程被迫停歇,準備等到御道清雪完畢,再重新啟程。

左娥英的青鸞鑾輅中的兩尊麒麟香獸里的銀絲炭不停燃燒著,產生源源不斷的熱意。

送膳的宮人一進來,就感覺絲絲燥熱,不一會兒,額頭就冒出了細汗,再一次深深明白身上厚重的冬裝在御寒的鑾輅中有多麼礙事。

「這次又想鬧到什麼時候?」胡曦嵐用銀筷撥了撥銀質小燻爐中的香料,從內侍捧著的木盒中揀出一塊香餅,放到燃燒著香料的火焰上,又在其上添上防止火勢過大的雲母片,才將爐蓋蓋上。

高緯見狀,眸子中出現遺憾之色,胡曦嵐十指縴細潔淨,加之在青蓮色衣袖的映襯下,恍如白玉,觀賞她添香確實是視覺享受。

用手指勾勒著燻爐蓋上的鏤雕,語氣中不聞一絲波瀾︰「車到山前必有路,總會和解的,不過缺一個契機。」

「希望如此吧。」命女官將燻爐放到貴妃榻一側矮幾上,作為等會兒安寢之用。

剛一轉頭,就看到高緯正捏著一點剛才換出來的香灰湊到女兒鼻前,小瑞炘出于好奇吸了一下,立刻打起了小噴嚏。

立時蹙起了眉,從高緯懷中奪過女兒,用手絹遮住女兒的口鼻,讓她平緩呼吸,瞪了一眼哈哈大笑的無良父皇。

小瑞炘似乎感受到她的無良父皇是在笑她,皺起了小眉頭,抬頭對胡曦嵐說道︰「兄兄壞!」

愛女心切的胡曦嵐點了點頭︰「好,我們不理這個壞兄兄了。」

說著,就抱著小瑞炘走向膳案,連點余光都不給只會欺負「弱小」的高緯。

高緯眨了眨眼,喊了聲,見她一點回應自己的意思都沒有,連忙跟了上去。

想要接過小勺和裝著米糊的小碗,卻被胡曦嵐一躲,落了空。

揚眉看著面前訕笑的高緯,勾唇一笑,卻依然親自喂小瑞炘,無視她一臉尷尬,誰叫她欺負女兒。

斂下笑意,郁悶地拿起玉箸,卻不知道該吃什麼,想了想,開口問道︰「紫凝最近怎麼樣了?沒淘氣吧?」

用手帕擦掉女兒嘴角的碎渣,答道︰「授課女官說她表現很好,想來是真的長大了。」

「是嗎?有空我去看看她。」下巴微抬,示意趙書庸為自己夾來稍遠些的魚鮓(zha)。

拿著小勺的手頓了頓,眼瞼微垂︰「你也不要老是去看她,紫凝過完年虛歲就十四了,你這個成年「男子」老是跟她一起,恐怕會有不好的傳言。」

「知道了。」悶悶應了一聲,再看碗中的魚肉,突然沒了胃口。

胡曦嵐瞥了一眼,見她沉默地戳著碗中魚肉,補充了一句︰「等到了溫泉宮,我會讓高敬武進宮陪伴紫凝,他們有婚約,早點建立感情,有利無弊。」

面無表情嚼著魚肉,語氣冷淡︰「就這樣吧。」隨著魚肉一起咽下的還有「反正你都計劃好了」這半句話。

「陛下,靜德太後差人稟報,說有要事與您相商。」遮得嚴嚴實實的貂皮簾子外傳來內侍的稟報聲。

高緯听完,立即站起,走到胡曦嵐面前,彎腰親了親女兒的臉頰,說了一句︰「我去靜德太後那兒了,你好好用膳。」

胡曦嵐輕輕應了一聲,身子沒有一絲動作,顯然心情不好的不止高緯。

高緯也不再說什麼,直起身子,等到戴好裘帽,披好黑貂斗篷後,旋即轉身離去。

見小瑞炘已然吃飽,放下了勺碗,讓乳母曹氏抱走了孩子。

看著滿案幾乎為動過的膳食,胡曦嵐只覺得心情更差了,命人撤去膳食。

輕輕倚躺在貴妃榻上,嗅著方才自己添置的安息香,一旁炭爐散發著暖意,眼瞼低垂,似睡非睡。

※※※

皇太後赤鳳鑾輅

緊盯著手中信箋,元仲華眉頭緊鎖,盯著其中的「穆寧雪」和「元鈺」兩個名字。

她真沒想到自己這位沒見過幾面的堂姑居然會親寫信箋給自己,結果只是讓自己幫助穆寧雪入宮,酬勞卻額外豐厚。

元仲華雖想不明白,但她還是決定幫穆寧雪。

一是為了那酬勞,現今自己的兒子高孝琬身上只有一個王爵和一些閑職,又不屑接受朝臣供奉,俸祿要養活王府諸多人丁,實在有限,若是能得到這筆酬勞,自能大大寬裕。

二來,在前些年艱難時節,這位堂姑也資助過自己不少次,也算是還她人情。

「太後,陛下來了。」「請陛下進來。」說著,迅速將信箋收入袖中。

「佷兒參見太後,太後萬安。」听到這話,元仲華更愁了,她雖是太後,卻只是皇帝的大伯母,兩人之間既無血脈之情,又無養育之恩。

說得直白點,高緯听她的是孝道本分,不听她的也是人之常情,她又能說什麼?

「陛下請起吧。」「謝皇伯母,不知皇伯母宣召佷兒所為何事?」

「陛下,歷來皇室最重的便是子嗣之事,過完年皇帝年歲就要雙十了,膝下只有一子一女,依哀家看,根本原因還是皇帝後妃太少。」

見高緯依舊不語,元仲華有了些底氣︰「皇帝登基五載,卻只有後妃三人,委實不利于綿延皇嗣,正好這次諸大臣前往溫泉山的時候,都帶了妻女,所以哀家想……」

「太後是想讓那些世家女子借故得以進宮嗎?」高緯突然出聲打斷她,抬眼看著略顯尷尬的元仲華,繼續說道︰「又是那些勛貴的提議嗎?在五姓士族和鮮卑勛貴中挑選妃嬪是嗎?」

元仲華嘆了一口氣︰「陛下你該清楚,就算你今日不听從哀家的提議,他日朝臣也會上奏請求選妃,到時候陛下只會更加焦頭爛額。」

沉默一會兒,高緯重新開口︰「朕可以答應太後的提議,但不想用選妃的名頭。」

這是松口的意思了,元仲華松了一口氣︰「既然皇帝不喜歡這個名頭,哀家可以改為其他,如今臨近臘日,前魏太後有臘日宣召皇族女子和世家女子入宮筵宴的前例,陛下,你看這個由頭如何?」

「既有前例,朕自是無話可說,只希望太後能處理得當。」「陛下放心,哀家會處理得讓你滿意的。」

「若無其他事,佷兒就告退了。」「恩,陛下回去休息吧。」「佷兒告退,皇伯母早些歇息吧。」「恩。」

在元仲華看來,高緯再怎麼自律,都畢竟是少年人,血氣方剛,等看到了那些世家女子,骨子里的風流本性自然會顯現,又豈會對自己的安排不滿意?

※※※

出了元仲華的鑾輅後,高緯並沒有走原先走的大道,反而是走一條偏僻小徑,方向未明。

當差宮人為了方便多走大道,所以路上的大部分積雪早已被清理,其余雪霜也被牢牢踩實,走在大道上輕快舒適。

而少有人走的小徑則大不相同,雪厚地冷,為了防止走路滑到行走,故在小徑上行走的時間幾乎為在大道上的雙倍。

慢慢走在深達腳踝厚的雪地中,隔著御寒的鹿皮靴子,高緯都能感受到積雪的冰冷。

「爺,這兒太冷了,還是改行大道吧。」趙書庸自從跟了高緯之後,一直養尊處優,加之天生怕冷。走了沒多久,就有些受不了。

見高緯搖頭,趙書庸轉了轉眼珠,又說道︰「不如由奴才去準備肩輿吧。」

高緯轉眼看著恨不得身子全部縮進披風里的趙書庸,似笑非笑︰「怎麼著?覺著太冷?」

趙書庸立刻直起腰,義正詞嚴︰「沒有,陛下不冷,奴才更不會。」

沒曾想,皇帝听完,直接抬腿離去,徒留一臉僵硬的趙書庸。

冷風吹過,渾身一顫,從身後內侍的懷中搶過那個原本給高緯準備,卻未被采納的袖爐,慢慢挪向前面身形穩健的皇帝。

听到諸內侍的偷笑聲,趙書庸老臉一紅,猛地轉身,虎著臉︰「都是什麼樣子?嚴肅點!」

「是!」小內侍們身板一挺,滿臉正色,或許是覺得這舉動跟自己剛才很像,趙書庸心中羞憤更甚。

干脆轉身,想跟上皇帝,卻發現皇帝正側對自己站著,目視前方。

暖和的袖爐還抱在手里,趙書庸心虛把袖爐放到袖中,迅速跑到皇帝身邊。

這才發現吸引皇帝目光的是什麼︰兩個人影站在前方,一個發銀須白,一個面容稚女敕。

老者身上冬衣陳舊而且單薄,束著發髻,發絲卻依然稍顯凌亂,握著一柄竹鏟,身形不停地鏟雪清道。

面容稚女敕的孩子握著竹鏟,在老者身後,將被他鏟下的厚雪攏到一處,露出清晰的山徑。

做了一會兒,孩子停了動作,看著上方的老者,皺起了眉︰「阿爺,我們為什麼要半夜來清雪?」

老者也停住了動作,回頭笑道︰「怎麼冷著了?叫你不要跟來的,好了,回家吧,阿爺自個兒就成。」

孩子看了看手上祖父為自己纏上的羊皮布,再一看祖父通紅的雙手,抿了抿唇︰「不冷,只是覺得不值當,明明白天時候我們也來清雪了,可是晚上你又悄悄過來清道,到最後,也只是拿跟那些白日做事的人一樣的報酬,何必呢。」

老者走下山坡,拉著孩子坐到運雪的木車上,撫著孩子後背︰「要是人人都這樣想,恐怕臘日時候,車隊都不能到行宮。」

皇室每有大型活動,除了底下官吏會有機會斂財,有一部分百姓也會有機會能賺取薪資。

比如這次大雪清道,當地官員就用一部分銀錢動員溫泉山附近百姓除雪清道,如此不僅能得到上頭的夸贊,還能將剩余的大筆清道銀錢收入囊中,一舉兩得。

孩子撇嘴︰「那些人十指不沾泥,卻終日受天下奉養,正好讓他們嘗嘗民間疾苦。」

趙書庸一驚,很明顯,這孩子說的人有自己身邊這位,抬頭一看,高緯依舊面色如常。

老人搖了搖頭︰「你不懂,現今氣候寒冷,說不準過幾日又下雪了,不加緊清理,積雪只會越來越厚,就像人的郁結之情,只肯心中無視,而不願主動疏通心緒,日子久了,只會越來越難過。」

捋了捋下顎白須,大笑道︰「世間本無事,何須庸人自擾。」

高緯心中瞬時豁然開朗,不由笑道︰「老先生心境當真高遠,堪為隱士。」

祖孫兩聞聲望去,頭戴裘帽的斗篷少年正朝著老者含笑作揖。

「使不得,貴人何須如此。」想扶起少年,卻礙于自己手上不淨,只好抱拳回禮。

高緯抬眼之際,不經意看到老者手背上的刀疤,疤痕很深很寬,看得出揮刀者的狠絕。

看到高緯的遲疑,老者往下一看,連忙用袖子將疤痕遮住。

高緯也不多問,保持著作揖動作︰「老先生的那句世間本無事,讓晚輩豁然開朗,在此多謝先生了。」

「無事。」高緯目光移動,看著撇過頭的倔強小孩,笑容依舊︰「晚輩也听到了這孩子的話。」

見老者面色一緊,連忙說︰「不過我完全贊同,卻是我們這些十指不沾的人也該見識些民間疾苦,不能取之于民,卻不識民之苦。」

小孩回過頭,一雙桃花眼緊緊盯著高緯,高緯這才發現小孩眉目俊秀,五官明艷,只是看著比自己估計的還小些。

「敢問一句,這孩子多大?」「過了年,就十歲了。」「這麼小就……」「窮人家孩子早當家。」老者笑容中帶著淺淺酸楚。

孩子見此,以為是高緯欺辱祖父,鼓著腮幫子怒視「惡人」。

高緯不禁啞然,目光掃到孩子頭上破舊的氈帽,蹙了起眉。

「孩子這麼小,受了凍就不好了。」在祖孫還沒反應過來之前,拿起氈帽,一頭簡單綁住的青絲立時出現在面前。

高緯一愣,隨即笑道︰「原來是女孩兒啊。」

小孩的臉上出現兩道羞憤的紅暈,正要爆發,頭上多了一頂暖和的裘帽。

抬頭,「惡人」笑眯眯看著自己︰「這樣就不會受凍了。」

小孩臉上發燙,輕如蚊吟的兩字︰「謝謝。」

連趙書庸都有些忍俊不禁了,將袖爐塞到小孩懷里︰「拿著,別生凍瘡。」小孩頷首答謝。

高緯默默看在眼里,卻不說什麼,解下斗篷,直直塞到老者手中,之後帶著趙書庸徑直離去。

隨後一行人,改走大道,方向正是胡曦嵐處。

沒曾想正好在路上踫到,胡曦嵐看見趙書庸身上的披風到了高緯肩上,不禁問︰「斗篷去哪兒了?」

「送給一位智者了。」接過胡曦嵐懷中的女兒,點了點她的小鼻子︰「你這小家伙,是不是又睡不著,吵著家家帶你出來的。」

小瑞炘不答,只是眯起了一雙與高緯類似的眸子,小嘴咧開。

「大人。」高緯和胡曦嵐聞聲看去,那個小孩正滿臉通紅地看著她們。

「小孩,你怎麼來了?」小孩舉起手中的玉佩,繃著臉︰「阿爺讓我還給大人,說這太貴重了,受不起。」

這枚玉佩正是高緯腰上的,在解下斗篷時,一起扯下的,她還特意裹在斗篷里,沒曾想還是被發現了。

見小孩態度堅決,高緯只好答應︰「好吧,只是我現在騰不開手,你交給我懷中的孩子吧。」

小孩點頭,將玉佩放下小瑞炘手上,抬頭之際,正好和她的眸子相撞。

藍紫眸子中滿滿的笑意,讓小孩臉上剛剛下去的溫度再去升起,甚至比之前時,更加濃烈。

急忙朝著兩位成年人頷首告退,慌不擇路地逃了。

胡曦嵐看著小孩慌張的背影,勾起一絲溫柔笑意︰「這是那位智者的家人嗎?」

「恩,是她的孫女。」「哦,難怪。」胡曦嵐若有所思地看著高緯。

高緯被她看得身子繃直,馬上想明白她的畫外音,臉紅脖子粗地開口︰「那還是個孩子!你別亂想!」

胡曦嵐眼光流轉︰「你這種人可沒準。」

高緯正欲開口解釋,就听自己的寶貝女兒道︰「對,兄兄壞!」

高緯︰「……」

將女兒放到笑得開懷的人懷中,突然壞笑︰「今晚我就讓你知道什麼叫真的壞。」

「……」胡曦嵐臉立時緋紅。

作者有話要說︰高緯(╯‵□′)╯ ┴–┴︰「死小孩,還了我的玉,最後拐走我的女兒,氣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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