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田園 第六十三章 西楚人,救不救?

作者 ︰ 藍小湖

筱月看著元十三用好奇的眼光打量著街道的各個角落,臉上戒備和冷漠的神情漸漸融化,她心里不由得很是唏噓。

她看著這張酷似絲絲的臉在陽光下顯得生機勃勃的樣子,就有點不忍讓她再回到暗處去。一個小姑娘家家的,做丫環也比做為人賣命的保鏢強啊。

咦?丫環?筱月突然靈機一動,想起一件事來,她猛的一把抓住了十三的手,直勾勾的盯著她,眼里放出熱烈的光芒。

元十三嚇得手里的花生都掉了,看著表情明顯詭異的宋筱月,她完全的莫名其妙,「宋姑娘你怎麼了?不舒服麼?」也許是病了?那眼珠子瞪那麼大,莫不是癲癇?

筱月趕緊搖搖頭,否定了她有病的說法,她朝元十三靠過去,有些賊兮兮的小聲問道︰「十三,你們做暗衛的有沒有賣身契?可不可以轉讓?可不可以贖身?你快告訴我。」

元十三汗都下來了。贖身,轉讓?她以為暗衛是怡紅院的紅頭牌啊?只要出銀子砸暈老鴇,就可以帶人走。她嘴角浮現一絲苦澀的冷笑,不明白宋筱月為什麼會有此一問。

「宋姑娘,暗衛不是江湖上的殺手,他們可以收人錢財替人消災,甚至可以花錢買命。只要出得起銀子誰都可以雇佣他們。可是暗衛是終身只能忠于一個主人的,主人叫活就活,主人叫死就死,沒有任何可以給自己做主的權利。暗衛就像是個影子,只要有主人出現的地方,其實都會有暗衛暗中守護,只是有的主人不喜歡被人跟著的感覺,只有在執行特殊任務時才會調動暗衛。平日里沒有任務的暗衛會呆在一個特殊的地方,不能離主人太近也不能太遠,要隨時听候召喚。」

「我們暗衛沒有身契,只有死契,那死契上寫著這條命隨時听候主人的發落。」她眼神里黯淡了下去,「所以,宋姑娘方才你說的什麼贖身,什麼轉讓,那都是不可能的。就算是有的暗衛厭倦了這種生活想偷偷的離開,主人也會命令其它的暗衛追殺他,那樣提心吊膽奔逃著的日子更讓人受不了。況且,暗衛多是沒有親人沒有根的苦命人,他們除了所學的暗殺和打斗的功夫,身無一技之長,離了主人又去哪里呢?」

筱月听得愣住了,好半晌才有些失望的道︰「十三,對不住。提起你的傷心事了。我只是想知道有沒有讓你重新活在太陽底下的可能性。看來,是我想的太簡單了,這確實是一件相當難搞的事。」

元十三盯住她看了半天,才低聲問道︰「宋姑娘你為什麼要問這個」

筱月捧著手里的茶水,看著那暗青色的茶湯散發出茉莉花淡淡的香氣,她輕輕的道︰「十三,你相信前世嗎?那些前生後世,輾轉輪回」

元十三怔怔的望著她,見她的臉上現出一種如夢似幻的神情,像是整個人已經沉浸在美夢中。筱月也不等元十三回答,自顧自的說道︰「我七歲那年誤闖了大雪山,被凍死之前被家人發現才救回了一條小命。我昏睡了一整天,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里我長成了一個大姑娘,有一個感情非常好的好朋友,我們一起玩,一起吃飯,一起逛街,我很喜歡她。可是第二天,我從睡夢中醒來,就再也見不到她了。那夢做的極真實,我現在還記得她的模樣。」

她說到這里,抬眼定定的看向元十三,慢慢的說道︰「十三,你和她很像。所以我不想你再回去。」

元十三驚得手里的溫茶灑了一手也沒查覺,她下意識的低下頭,掩去眼里的澀意。她沒想到宋筱月會以這樣直接的方式跟她說出這樣一番話來,說不感動那是假的,她十六年的人生里首次被人說想要讓她留下來。

只是這感動卻不得不屈從于殘酷的現實。她不是富貴人家的丫頭,若是伺候得好得了主子的歡心,有的主人家便會賞了恩典賜還了身契放人出去過活。而她卻是死契掌握在主子手里,說不定哪一日任務失敗就是個死字,所以她從來不敢貪心,不敢去奢望太過渺茫的東西。

元十三放在桌下的手死死絞著,盡量控制自己不露出悲傷的表情來,她正視著筱月的眼光,淡淡的也不知說給對方听還是說給自己听。

「宋姑娘,你的好意我元十三很感激,可我是九爺的護衛,除非他趕我走把我從暗衛里除名,否則我這輩子不會跟任何人有牽扯,包括你在內。至于你那個朋友你總會再見到她的。」

她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听起來毫無情感,甚至是毫不領情。最好這位善良的宋姑娘生了她的氣,以後就不會再為她擔心了吧。

筱月看她臉色肅穆,眉眼間冷色一片,但她說話時眼楮卻不敢和自己對視,明顯是不想讓人看出她真實的想法。筱月心中長嘆一聲,看見元十三相貌酷似絲絲時,她就有想法把這個女孩子從暗衛里摘出來,可現下瞧著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而且,這人是軒轅瑾的。而那個軒轅瑾是她不太願意招惹的人物,她若是跟他提出要元十三,怕是他要想法子跟她提出別的要求,那樣的人她著實算計不起。

看來這件事情得慢慢的從長計議。

筱月壓下心頭的打算,笑著給元十三重續了一杯茶,笑道︰「好的,我知道了。咱們以後不提這些傷感的話題。喝水吧,都快涼了。」

「哦,好。」元十三伸手接過熱茶,垂下眼簾掩住一絲失落。

這時,那茶攤的老婦人提著茶壺上來續水,順手將一把鹽烤花生又添在舊碟子里。

還未等筱月說話,那老婦人便笑著道︰「我家老頭子見你們三人喜歡吃這個,今日他偏又做多了些,就索性多送些與你們吃。」

筱月見這對老夫妻是上了年紀的,那在灶上忙活的老漢腰都是彎的,也知他們靠這個攤子賺些糊口錢不易,哪里肯白吃人家的東西,但她也不肯駁了老夫妻兩人的好意,便笑著道︰「阿婆,你家阿公的手藝真是沒的說,我很喜歡。你這里還有別的口味的小零嘴兒嗎?我想每樣帶回去些給爹娘和二哥嘗嘗。」

那老婦人笑著點頭道︰「有的,有的。要不要我每樣拿一點給你嘗嘗味道?」

「不用,單看這兩樣我就知道其它的一定也很好吃,」筱月從懷里直接掏出一塊碎銀來,也有半兩來重,遞到那老婦略顯得干枯的手里,笑道︰「阿婆,每樣給我來兩包。剩下的就當茶水錢。」

那老婦人接了那銀子,連忙道︰「小姑娘,用不了這些錢,幾十文就夠了…」說著,便要把銀子推回來。

筱月忙阻止她,道︰「阿婆只管放心收下就是。我這里有事要交待你的。那對面街上的呂記雜貨鋪您可認得?」

「認得的。」老婦人點頭道︰「它家老板有時晌飯會讓小伙計來我這里買餛飩或是湯餃,它家呂老板人不錯的,有次我家老頭子不小心踢翻了水桶,那呂老板正巧路過這里,回去後便讓小伙計給我們送了桶水,他可是個好人呢。」

筱月听的暗自點頭。看來虎子要與呂記雜貨鋪做生意不是沒有原因的,這呂老板的人品看起來還不錯,就憑著這點,她也願意與他做生意。雖說生意和誰合伙都是賺錢,但她寧可選讓自己順眼的來做。

「對,就是那家雜貨鋪。阿婆你不知道,我有個哥哥以後要常來這里跟呂記做生意,我讓他晌午就來你這里吃飯,飯錢你就從這銀子里扣吧。我以後也會隔三差五的來城里,到時候銀子花用完了我就再給續上,你看可好不好?」

那老婦人自然是喜出望外,他們老夫妻倆辛苦做一個月也不過能得二三兩銀子的利,今天卻一下便賺了半兩銀子,哪里能不高興。那老婦人便笑道︰「行啊,那姑娘這銀子就算是在我這里包食了,可我不認得你那個哥哥,可怎麼辦?」

「沒事兒,他現如今就在呂記里面跟老板談事兒呢,就是他讓我們坐在這里等他的。等會兒他出來了,阿婆就看見了。」

正說著話,天空中突然響起一聲炸雷聲,轟的一聲,嚇了眾人一跳。

宋成文一下子跳起來躲在筱月身後,嚇得渾身發抖。筱月便摟了他扳著他的背哄他︰「大哥別怕,是要下雨了,你乖乖的坐著別亂跑,雷公爺爺就不會打雷劈你喲,要是你亂跑惹了雷公爺爺生氣,那他就會放下一道帶著尾巴的大閃電,你跑到哪里它就追著你打到哪里,你可願意這樣?」

「不不不,我听話听話。」宋成文老實的讓元十三牽著手,乖乖的坐回椅子上繼續拿花生殼擺著玩。

元十三仰頭看看天,只見頭頂雲層慢慢聚攏了過來,黑壓壓的一團,那茶棚旁邊剛綠了梢兒的柳條被風吹得搖擺了起來,「宋姑娘,看來這是場急雨呢。」

筱月點了點頭,元十三話音剛落,空中便落下絲絲縷縷的雨絲,不一會兒的功夫,那雨就越下越大,整個天地間被雨霧顯得蒼茫起來。所幸這老夫妻兩個都有準備,茶棚上面蓋的是三層的厚厚的油布,倒是絕好的一個避雨的所在。

這時,路上的行人四散奔逃避雨,好多人都躲進街邊的商鋪店家的屋檐下,有的就直接進店里呆著順便也買些小物件。這茶棚因是在街道的一個拐角,倒也沒人跑到這兒來。

筱月見雨勢凶猛,怕是一時半會兒走不了,索性也不急,慢慢吃著零嘴喝著熱茶賞起雨來。

這時,街道上由遠而近駛來並排兩匹快馬,一匹馬上坐了一個二十歲左右的青年男子,另一匹馬上卻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扯著馬韁繩,身前還歪著一個似乎是病歪歪的半大孩子。

那兩匹馬奔跑的極快,經過茶棚時濺起一串水花,濺了筱月一裙子。

元十三在一旁看得分明,就有些不樂意,她那小圓臉子就拉下來,站起身來便要往外茶棚外去。筱月趕忙將她拉住,這怎麼一個兩個的都是小暴兒脾氣,和她家主子一樣,都是點火就著的。

「十三,莫要去。人家不是故意的,」筱月拉著她的衣衫勸道︰「你沒瞧見後面那匹馬上歪著個年歲不大的孩子,想來是那孩子生病了,人家大人著急去尋大夫,又不是有意沖撞咱們。還是別計較了。」

元十三這才不往外走了,一**仍舊坐下來,看著對面的宋成文擺弄起花生殼來。

筱月卻是一直注意著那兩匹快馬上的人。她見那兩匹馬跑到街對面一家醫館門前停下。那青年人下得太急了,差點一個踉蹌摔倒在地,還好及時把住了馬鞍才穩住了身形。他伸手將歪在馬上的半大孩子接過抱在懷里,那另一匹馬上的少年卻是下得馬來,急急的去拍醫館的門。

那醫館的門開了一道縫子,里面一個大夫模樣的人伸出半個腦袋來,那個少年趕忙上前說了幾句什麼,青年男子也擠上去,似乎是讓那大夫看他手里的孩子。誰知那大夫只看了兩眼,就搖了搖頭說了句什麼,然後縮回去砰一聲關上了門。

那醫館門口的兩人似乎愣住了,那少年氣得上前一腳踢在醫館門上,半晌也不見人出來,分明就是故意躲了起來。少年氣得還想再踢,卻被那青年男子攔住,說了幾句什麼。那少年雖臉上神情忿忿不平,但卻是沒有再去踢醫館的門了。

他二人沒有雨具,那青年男子在四周圍望了一圈,似乎是瞧見了筱月她們所在的這個茶棚,也顧不上管馬匹,徑直懷里抱著那半大孩子往茶棚這里奔來。

大雨嘩嘩聲中,那青年男子跑進了茶棚里,一只手牢牢抱著那孩子的身子,另一只手從懷里掏出一把散錢來,扔在桌上,對那老婦人道︰「麻煩燒些姜湯來好嗎?這孩子病了又淋了雨…」

直到這時,筱月才看清,原來這青年男子並不是東璃國人,而是典型的西楚國的異族人的長相。身形高大,高鼻深目,輪廓深遂分明,濃眉下的那對眼楮竟是海藍色的。這時那個年輕的也追了過來,躲到了茶棚里,他也是一副典型的異族人相貌,只是眼楮的色卻是深褐色。

筱月這時恍然大悟,原來剛才那醫館的大夫不肯給這孩子瞧病,八成是為著這兩人是異族人的關系。時下雖然東璃與西楚和平共處,但十幾年前畢竟兩國是開過戰的,這北境的成曲縣做為戰爭最前線的一座城,自然是那場戰爭最直接的目擊人。

她曾經听父親提過,十幾年前那場戰爭很是慘烈,東璃國派出了大將軍姚允時為征西大帥,親上兩國邊境對抗西楚軍隊。那場仗打了好幾個月,最終以東璃國的勝利而告終。姚允時大將軍一戰成名,被當今聖上封為輔國大將軍,成為了東璃國武將里面第一等的人物。

對于國家而言,姚將軍戰勝了敵人,給東璃國的百姓們換來了十幾年的平和生活。可對于個人而言,姚將軍卻因這一仗而失去了妻子和女兒。

彼時姚將軍的妻子是名門勛貴韓家的長房嫡女,二人青梅竹馬感情深厚,成親後大將軍府後宅里一名妾室通房也無,羨煞了京城所有的女人。姚將軍討伐西楚時,韓氏身懷六甲生下一女,卻被西楚國派奸細潛入京里將孩子偷走,帶到戰場前方以此要挾姚將軍停戰。

據傳,姚將軍當時便大義滅親槍挑了自己的親生女,一舉攻下了西楚國最後的防線,換來了西楚皇帝寫下的永不言戰的降表。而同時,在京城得到女兒被丈夫親手殺死的韓氏則痛不欲生,她寫下與丈夫從此一刀兩斷的絕義書,搬出了將軍府住進了陪嫁的莊子里。凱旋回京的姚將軍得到了東璃國所有人的尊敬,但卻失去了此生摯愛的妻子,于是一夜華發變白發。他大雪中跪在莊子外請求妻子的原諒,卻沒見到韓氏的一絲衣角,韓氏就像是死了心似的,在莊子里一呆就是十幾年直到如今。

而姚將軍就在韓氏的莊子外另建了一所別院,沒事時就整日守在那里,等著妻子的回心轉意。

這段悲傷的故事東璃國的百姓耳熟能詳,以致于兩國停戰這些年,有些東璃人在面對西楚人時還有些本能的抗拒和厭惡,就像是剛才的醫館老板,大約也是那麼種仇視的心理作祟。

就象眼前的這老婦人,她看著那明顯是異族人長相的西楚青年,不知道該怎麼辦好了。

此時,任誰都能看出來那西楚青年懷里抱著的孩子確實是病了,而且還病得不輕。那孩子臉色青白嘴唇泛紫,倒像是身中了劇毒的模樣。

那老婦人是個心腸軟的,見那個孩子年紀和自家小孫子差不多大,臉上便露出同情的神色來。她的眼光望向坐在一邊的筱月,似乎是在尋求別人的認同。

筱月雖說也听說過多年前那場東璃和西楚的大戰,但她對西楚人卻沒有那樣深的忌諱。在她看來,東璃也好,西楚也罷,不過都是各為其主罷了。她對西楚人雖無好感,但也無惡感。眼見著隨著老婦人的眼光投過來,那兩個西楚人也都往她這里看過來。

筱月不禁嘆了口氣,一碗姜湯罷了,難道她非要為難那個正受著病痛的孩子?她伸手將那西楚青年放在桌上的銅錢收攏起來,依舊擱在桌子一角,轉頭輕聲對那老婦人道︰「阿婆,我方才覺著有些發冷,許是這雨下得太涼了,您去為我做鍋姜湯吧,我們兄妹也好去去寒氣。」

那老婦人見她這樣說,又看了那昏迷不醒的孩子一眼,嘆口氣去灶上熬姜湯去了。那老漢卻是早切了兩個老姜放在灶上熬煮起來,過了一會兒,那姜湯已經滾沸,這回卻是那老漢親自將湯鍋端了過來,放在桌上時看了筱月一眼,冒出一句話來︰「丫頭,你心好,會有好報的。」

說完,轉身回灶上去了。

那個西楚青年的目光就停留在筱月臉上,筱月只裝做沒看見,親到灶上要了幾個碗,將姜湯倒入,先給了大哥宋成文和元十三,又拿了一碗放在桌上,剩下的大半鍋卻是端到那西楚青年站的那邊桌子上去,放下三個空碗,看著他道︰「姜湯熬太多了,我們也喝不了這些。我瞧你懷里的孩子怕是著了涼,這姜湯你們就喝了吧。」邊說邊指了指桌邊的銅錢道︰「錢收回去吧,一點姜湯而已,不算什麼。」

那西楚青年湛藍的眼楮盯了筱月半晌,低聲道了句︰「多謝你。」

他把懷里的孩子交給那褐眼少年抱著,去端姜湯。那褐眼少年斜著瞥了筱月一眼,嘟噥道︰「東璃人真奇怪,想幫人還做的拐彎抹角的,有什麼意思。」

他說話聲音很小,筱月卻是沒听清他說什麼,但元十三卻是听得清楚,狠狠瞪了那褐眼少年一眼。心道,好心當了驢肝肺,西楚人果然都是不講道理的蠻子。

西楚青年也听到了他說的話,臉一板訓道︰「萼都,你閉嘴!」

那叫做萼都的褐眼少年低了頭再不敢說話。

那西楚青年見四周街道上只有大雨嘩嘩,並無一個行人,這才沖那灶上的老漢和筱月分別拱了拱拳,道︰「多謝老人家和這位姑娘,小孩子不懂事,希望你們不要計較。我艾哈爾日後必將報答各位。」

這個叫艾哈爾的青年說完,也不看眾人的臉色,回身讓那叫做萼都的少年將那孩子放在桌上,摟在懷里讓他支起身子,端起姜湯碗給那孩子喂姜湯。

那孩子已經是半昏迷狀態,那姜湯喂到嘴邊根本進不去,都順著下巴淌了下來。萼都急得不行,朝那個艾哈爾投去求救的眼神。

艾哈爾沒有辦法,只得用力捏住了那孩子的腮幫子讓他張開嘴,要來湯匙一勺勺往他嘴里送,這次雖有一點能順著喉嚨流進一點,但還是不太管用。

這下子,連那個艾哈爾也急了,海藍色的眸子里透出一絲掩飾不住的焦急。

半空中一個炸雷轟轟滾過,那在萼都懷里的孩子忽然痛苦的申吟了一聲,艾哈爾趕忙湊過去看,卻見那孩子似乎是被那一聲轟鳴的雷聲驚醒,正迷迷糊糊的睜開眼楮,但他臉上的表情卻是非常痛苦,想來是極力忍受著身上的病痛。

艾哈爾把那孩子抱在懷里,覺得他的小身子一片冰涼,衣裳已經全濕透緊貼在皮膚上,他心里就是一痛,輕聲問道︰「阿洛,你覺得怎樣?」

那孩子猛的咳了起來,艾哈爾在他背後輕拍了一陣,那孩子才倒順了氣,有氣無力的申吟道︰「哈爾哥哥,我我是不是快死了」

艾哈爾心中大痛,攬緊了那孩子,柔聲道︰「不會的。我們阿洛是好孩子,等會兒找大夫給你看了病,喝兩副藥就會好的。」

那叫做阿洛的孩子顯然是不信他的話,白著臉嘴邊扯出一絲苦笑,氣息微弱的道︰「哈爾哥哥又騙我那些醫館的大夫見我是西楚人不肯治我我我想阿爹和阿娘了」

艾哈爾想到這孩子向來聰明機敏,這一路上拒絕他們的醫館何止兩三家,沒想到這孩子都記在了心里。他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一時間茶棚里沉默下來,只听到外面嘩嘩的雨聲。

隔著兩張桌子的筱月把那孩子的話一句不漏的听進了耳朵里,她心里就有些忍不住了。她平時總是提醒自己少管閑事,不能爛好心惹出事端來,所以她一直奉行著低調做人的原則,從不愛主動湊熱鬧出風頭,這也是她為什麼在幾年後才願意展露才能,帶著家里發家致富的道理。

旁邊那孩子重病中的童語直接戳中了她心中最柔軟的地方,她眉間微蹙,就要站起來。

元十三早就注視到了筱月的神色變化,見她身形微晃,便一下將手按在她膝蓋上,阻止她站起來的動作,同時她壓低聲音靠在她耳邊悄聲道︰「宋姑娘,那兩個西楚人不是普通的老百姓。我看他們的舉止步伐像是軍營里出來的,你還要幫他們嗎?」

筱月心中一跳,眼光閃爍︰「當真?」

元十三點了點頭,凜冽的目光從那**的艾哈爾和萼都身上滑過。她做了三年的暗衛,潛伏在軒轅瑾的身邊暗里見過了許多行武出身的軍官兵卒,那軍營里出來的人尤其是帶著官餃的,舉止言行中總帶著獨特的氣質。剛才那二個人騎馬經過街道時,她便從他們騎馬的姿勢中瞧出了三分眉目。她敢肯定,那兩個人必定是西楚國的軍官,尤其是那個藍眼楮的高個子,他雖然身上衣著很普通甚至有些狼狽,但她能敏感的覺察到他身上刻意隱藏的氣勢。那是只有慣于發號施令的高級將士才會有的威儀。

筱月半晌無語,在她這個角度望過去,能看到艾哈爾抱著的那個孩子蒼白的一抹側臉,那孩子的胳膊無力的垂在艾哈爾手臂上,衣袖還往下滴著水。

她咬了咬牙,終是下了決心。伸手將元十三擋在她膝蓋上的手慢慢拿掉,在元十三震驚的眼光中,緩緩的站起來走向那個高大的身影。

艾哈爾警覺的感到有腳步聲向自己靠近,他猛的側過頭來,就見筱月面色淡定的朝他們走過來。他眼中閃過一絲疑惑,剛才這個小姑娘雖在姜湯一事上拐著彎兒幫了他們,但他能感覺到她是不願意沾惹他們的,這不過一會兒功夫,怎麼她竟主動過來了。

萼都見筱月向自己這邊走過來,猶如驚弓之鳥似的一下子從椅上蹦起來,緊張的道︰「你要干什麼?」

語氣頗為不善。

筱月不稀罕跟個不成熟的小屁孩兒計較,只當沒听到萼都的呼喝,徑直走到艾哈爾面前,低頭去看他懷里抱著的那個孩子。

那叫做阿洛的男孩子毫無生氣的靜靜躺在那,氣息聲弱得幾不可聞。他的臉只有巴掌大,五官輪廓深深,線條分明,儼然將來是枚帥哥胚子。但如今這張漂亮的臉上嘴唇烏紫,臉色青白中帶有一絲詭異的潮紅色,就算是臉上被雨水澆得透白也沒掩下那抹不正常的紅暈。

筱月雖不懂醫,但看著阿洛微張著嘴艱難呼吸的喘息著,也幾乎可以斷定八成這孩子是中了毒。

她正在細細觀察,那阿洛卻似乎感覺到有人在看他似的,有些艱難的睜開了眼楮。他這一睜眼,筱月就驚艷了。原來這孩子的一對眼珠卻是漂亮的深碧色,象是汪在水里的兩塊翡翠,美得讓人屏息。

「真漂亮的眼楮,」筱月深深嘆口氣,移開眸子對上艾哈爾的藍眼︰「我不是大夫不會治病,可是我想大約我能幫你們叩開那家醫館的大門。」她邊說邊指著街對面那間醫館,「你們要不要試試?」

萼都在一旁吃驚的睜大了眼楮,這東璃女人說要帶他們找大夫,可是方才他們兩個大男人都沒有叫開醫館的門,她這麼個矮冬瓜就能說服人家不成?他不信的眼光瞄著筱月不做聲。

艾哈爾注視著筱月純淨的眸子,他沒有看到平常的東璃女人見到他們時那種防備的神色,也沒有看到那種帶著嫌惡的表情,而是一片的淡然從容,就好像在她眼里眾生平等一樣。

「好!我信你!」他願意相信這個有著一雙澄淨眼眸的小姑娘。「謝謝。」

阿洛听到了兩人的對話,他沖著筱月露出一個虛弱但很美麗的微笑,筱月朝他笑笑,把手伸到阿洛的眼前,道︰「姐姐抱著你看大夫,好不好?」

萼都一個激靈,想要說什麼,卻見阿洛已經用力抬起虛弱的胳膊,伸向那個東璃的女孩子。

艾哈爾將阿洛抱起來遞給筱月,筱月將這孩子抱在懷里時,心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這哪像是十歲孩子,輕得象根隨時會飛起來的羽毛似的,那兩只瘦瘦的小胳膊軟軟的摟著她的脖子,她的心頓時一陣酥軟,都說女人天生都有種母性,她此時就感覺到了。

元十三幾步搶過來,伸手要把阿洛從筱月懷里接過來,「宋姑娘,我來吧。」

可阿洛這時在筱月懷里似乎恢復了一點精神,他抬眼看了元十三一眼,卻扭頭把因為瘦弱而顯得有些大的腦袋倚在筱月肩膀上,雙手更用力摟緊了她。

筱月知道這是阿洛這孩子不願意了,便微笑著對元十三道︰「沒事的,十三。還是我來吧。」

這時,茶棚的老婦人拿了把破舊的油紙傘過來,塞在她手里,「姑娘啊,這孩子遇見你也算是他的福份,我和老頭子看明白了,我是個好心的人。打著這把傘去吧。」她頓了頓,才又道︰「那家醫館的大夫姓周,他是個好人,只是膽子小,不敢惹事兒。他若是不肯治這小孩子,你就求求他的娘子周嫂子,她是個心軟的人,說不準就應了你。」

「謝謝你了,阿婆。」

仁心堂的大門緊閉著。

周大夫坐在里屋的炕邊上,唉聲嘆氣。

大堂里兩個伙計正在收拾藥材,說著閑話。周大夫隱隱听見有說話聲傳過來。

一個抓藥的小伙計說道︰「我剛才偷偷從門縫里看了,那西楚人手里抱著個小孩子,臉色象死人那麼白,嘴都發紫了,好象是中了毒。我看著他那樣子再淋陣雨,怕是活不了幾天啦。」

另一個伙計手里正切著藥材,聞言嘆氣道︰「哎,誰叫他們是西楚人呢。雖說這些年兩國沒有再打仗,咱們邊境上也有人與那邊兒做著生意,可听說這兩個月西楚又在邊境上操練兵馬,他們只說是自家練兵,誰又知道呢?這瞧著這兩國停戰都十多年啦,也快要不太平了。」

「怕什麼。大不了再讓姚將軍領著十萬大軍再打他們一次,這次要讓他們西楚國二十年翻不過身來。」

切藥的伙計搖頭道︰「哎,談何容易呀。這片邊境是姚將軍的榮耀之地,但也是傷心之地呀。當年大家都傳言說他還在襁褓中的女兒就死在這里,他又為這件事失了姚夫人的心,弄得現在家不成家。听京城來的客人說,那姚夫人十幾年連見丈夫一面都不肯,一心吃齋念佛超度她那死去的孩子。要是兩國再開戰,讓姚將軍再踏上這塊傷心地,怕是連皇上也不忍心吧。」

他二人在大堂說著話,屋里的周大夫卻心里翻江倒海似的。他想起剛才那個西楚人手里抱著的小孩子,被他就那麼無情的推了出去。他這心里挺不得勁兒的。那要是個東璃國的孩子,他是不可能把病人拒之門外的。

他不過是個人微言輕的大夫,他沒有膽子去招惹事非。剛才他看見那個西楚人的時候,就覺得那個藍眼楮不是普通人,很像是帶過兵打過仗的軍人。這樣的人他更加不敢接近,也不敢出手看那個孩子的病,這若是讓縣里知道了,懷疑他跟西楚的人不清不白,他可是跳進黃河也說不清了。

雖然周大夫覺得自己做的是對的,但是那孩子蒼白如紙的小臉和**的小身子總在他眼前晃來晃去,讓他一陣陣心煩。那小孩子若是因自己不肯救治他而丟了性命,那他豈不是背上了良心債?

周大夫坐不住了,背著手在屋子里走來走去,煩燥不已。

正這時,周夫人從後院過來,手里拿著做了一半的千層底的布鞋,見了他笑道︰「我剛把前兒哄睡了,他剛才還嚷著雨停了讓你帶他去捉蚯蚓釣魚去呢。當家的,你轉來轉去做什麼呢?」

說著,在窗邊的椅上坐下,抬頭往外面望了幾眼,見那雨下得天地都白茫茫的,回頭跟周大夫說道︰「這樣的天兒怕是沒人來抓藥呢,我剛才怎麼听見這前面有人拍門,還挺響的。難道這大雨天的還會有人冒雨來看病不成?」

周大夫眼皮一跳,在周夫人對面的椅上坐下來,扭頭望著門外掩飾道︰「沒有,你听錯了。」

他話音未落,就听外面大堂里傳來一陣拍門聲。

周大夫驚的一下子從椅上蹦起來,把周夫人嚇了一大跳,「當家的,你中邪啦?」

「沒事,我想事情呢,被那個拍門聲嚇了一跳。」周大夫心砰砰直跳,他直覺這次拍門的還是那兩個西楚人。

大堂里的兩個伙計見拍門聲一直不斷,雖聲音不大,但卻綿綿不絕的,大有不給開門就一直拍下去的意思。

那切藥的伙計就往屋里探頭瞧了一眼,見周大夫站在門框那里往外張望,卻沒見他人走出來。那伙計剛想上前去問問周大夫要不要開門,卻听里面周夫人的聲音大聲道︰「外面伙計做啥呢,沒听見有生意上門啦?」

那小伙計平日里怕這個夫人比周大夫更甚,也不敢上去問了,連忙灰溜溜的回身走到門邊,心道可別是剛才那兩個西楚人,否則自己又要違心趕人了。

小伙計先偷偷在門縫里往外張望,見外面風雨中似乎是個年紀不大的女孩子在拍門,她懷里還抱著個比她更小的孩子。似乎是感覺到有人在往外面張望,那女孩子在外面高聲道︰「周大夫在嗎?請看看我弟弟。」

那小伙計見她直接叫出周大夫的名號來,只當她是醫館的老顧客,忙打開了門。結果一看之下,便果住了。

只見門口除了這抱著孩子的姑娘之外,她身邊還站著一個青衣少年。而門旁邊他剛才沒看到的角落里,正立著去而復返的那兩個西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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