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後宮當成副本 第十五章 ︰玉樓南風起

作者 ︰ 木落花未眠

章和十六年,備禮聘女子入宮受選。

大湯朝的後宮由禮聘、采選和進獻而來。其中,采選和進獻都有先當大的隨意性,可以說是「花鳥使」或者各級官員們隨意隨心而為,基本也只重視女子的容貌,甚至連是否貞潔都不太在意,這些女子即便入宮或者被賜給某大臣皇親,地位也十分低下。

但禮聘就不同了,一般都有定例,如三年一次,而且遇國喪、大災,必須取消大選(不取消也可以,那皇帝的名聲就比較……),若為貴人沖喜,也可額外加選。而大選的制度也非常嚴格。首先,必須是五品或五品以上的官員眷屬,且年齡在13到18歲之間;其次,參選者必須品格高潔,名節無污;最後,還要提前上報朝廷,由皇後、太後或者當時後宮最高身份的妃子「初選」,這一步其實主要是考慮給每一家多少名額的問題。初選名額定下後,內務府會悄悄通知家屬,由老嬤嬤到府上查看女子是否貞潔,而且也會打探該女子的名聲。這之後,等收到內務府特制的服裝、名牌、五兩銀子的車馬費,才算有資格真正地參加大選。這些女子的歸處也不全是後宮,她們有四種結局——其一,入選,她們會在當天晚上接到聖旨,三個月後,進入宮廷。而一般聖旨到得越早,分位越高。其二,賜婚,她們會在一個月內接到聖旨或者太後、皇後的懿旨,嫁入宗室,或者有功之臣。同樣是越早接到旨意嫁的越好。其三,落選,一個月後沒接到任何旨意的,就是落選了,可以自行婚配。其四,觸怒貴人,這就是當場被杖責而死或者回家後被一尺白綾、一杯毒酒賜死——這多半是大不敬或者女子貞操有問題。比起采選和進獻的那些人被嬤嬤、太監像貨物一樣挑選,貴人看不看得上也當場表現出來,讓她們再沒有名聲可言,這些女子因為父兄的緣故,都得到了極大的尊重,即使落選,也不會有太多人知道,嫁人不但沒有問題,反而極受追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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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天都還沒亮,青青就被封蕪叫了起來,此時還不到卯時吧?不能吃多了東西,怕到時候出丑,只好喝參湯。青青暗自撇嘴,怪不得每年都有秀女被抬出宮,或者有了分位卻沒命進宮的——這要熬上差不多一整天,不能進食喝水,還要保持優美的站姿、蹲姿和跪姿,加上精神上的壓力,芊芊弱質的少女們真是……憑青青超越凡人的體質,這些當然是小事一樁。只是她這輩子極愛美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機會吃幾口東西,恩,好像倉庫里存的有體積非常小的糖果點心,恩,得入口即化的……

腦子里天馬行空,青青的表情和儀態卻堪稱完美,只是,母親大人,要是普通女孩被你一大早提起來,嘮叨一個多時辰,這睡不好、精神緊張的,落選是妥妥的啊……青青乖順地靠在封蕪懷里,心里吐槽。可是,這樣毫無用處的關愛,偏偏讓她覺得舒服、熨帖。

「娘,等我位分高了,您就能來宮里探望,咱家離皇城又不遠,怕什麼!」

「口氣倒是大!」封蕪嘴里責怪著,表情卻滿是驕傲,似乎極其認同,但還是罵道,「你算什麼牌位上的人呢?這種話再不許說了,入宮後更要謹言慎行!嬤嬤講的都給我記牢了!」

青青點點頭,很是听話。

封蕪嘆了一口氣,不再說什麼,招呼嬤嬤和小丫頭來幫著青青梳妝打扮。

衣裳是宮里來來到家中量體特制的,棉質短襦長裙,佩披帛,加半臂(綾羅),白色翹頭履。有石榴紅、杏黃、絳紫、月白、青綠五色可選,但短襦、長裙和半臂其中一樣選了顏色,其他就必須是白色,披帛倒是隨意,還可以自己繡些花紋,甚至將玉墜、鈴鐺、彩帶等物縫在上面。不許帶香囊、配飾,手中只能持宮里統一規制的團扇。其實簡單說,就是除了頭上的絨花和披帛可以彰顯個性,其他非宮里下發的東西,一律不許帶進宮。

大湯朝富庶,傳統上貴女乃至貴婦人的地位又非常崇高,所以為秀女們準備的東西都相當精致,許多小門小戶的女孩明知道不可能進宮,仍然拼了命報名參選,就是為了這一套可以壓箱底的衣服和五兩車馬銀子。衣服落選後不會被收回,算是紀念,而車馬銀子因為內務府會派專人專車(騾車)接送,其實也是朝廷對勞動這些女孩的補償。五兩——在大湯朝,完全夠家境貧寒的五品散官家里三月開銷了。大湯朝對于秀女非常慷慨,以至于曾經發生過繼母為謀奪秀女財物,竟將其溺死的大案。可朝廷完全不覺得這樣的案子有損聲名,反而認為這是從另一面彰顯了朝廷對秀女的優待。雖然那之後頒發了諸如「車馬銀子歸秀女自己所有,父母親人不可爭奪」或者「有司需關懷落選秀女」等法令,卻又將給秀女的恩賜加厚不少,除了服裝、車馬費,表現的還可以的落選秀女往往能得到貴人們的賞賜,布匹、釵環、銀兩等等不一而足。

好在秀女不許涂脂抹粉,也不許畫眉口紅、花鈿面靨;頭發也只能梳雙環垂髻,黑色頭繩,唯有一朵或兩朵絨花可自行選擇顏色、質地、佩戴的地方。所以青青很快就打整好自己,即使封蕪、王嬤嬤再三再四的檢查,也找不出什麼問題。現在,就等宮里的騾車了。其實也是青青天生麗質(不算吧,明明是系統加點),要不然,越是這種不能化妝的情況,一般女子越是要繁瑣復雜的打扮。大多是在兩三年前,就要用泡了干桃花瓣兒的熱水反復敷臉,用雞蛋裹著銀錠子抹臉,泡花瓣澡,吃鮮花做的食物甚至直接吃花瓣……種種般般,極其奢侈苛刻。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更是重中之重,其間繁瑣之至,外人難以想象。

小丫頭進來稟報,遠遠地看見騾車已經來了。封蕪連忙幫青青把面紗帶上,再由老嬤嬤背著,到院外等著。不一會兒,鈴鐺聲響起,騾車到了門前,駕車的太監來請人,封蕪將準備好的紅封悄悄塞給這小公公,旁邊小丫頭道一聲「公公吉祥」,這太監也投桃報李地對青青說一聲「姑娘鴻運當頭」。王嬤嬤這才將青青放進車廂里,遮好簾子。

「您坐好咧!」太監喊一聲,然後一甩鞭子,騾車便朝皇城而去。

這時候家人不可以在外面等著——這既不敬,也不吉利,不管多麼擔心不舍,必須立刻返回家中,關上大門。

大選這一天,除非貴人問話,秀女最好是不言不語,保持貞靜的,所以這小太監也不敢找青青搭話。這下倒是挺好,青青立刻從倉庫取出軟綿的食物,以及一些湯水——消化太好,雖然餓一兩天身體也不會有反應,但餓的感覺不會減少一星半點,反而因為習慣了多食多餐,青青其實相當不耐餓。當然,憑她末世人的忍耐性,必要時候也是能面不改色的。只是,現在又不是必要時候!

騾車停在皇城南面右邊的側門,長樂門,太監到車廂旁四肢著地,讓青青踩著他的背下了車。青青踏上深紅地毯——這地毯一直延伸到待會兒她們參加選秀的宮殿里,這是表示秀女們尊貴,腳不沾塵的意思。青青到得不算早也不算很晚,宮門外已經聚集了十多個女孩子,打扮看起來都差不多,帶著面紗看不清容貌,披帛上也做了極其精致貴重的裝飾,這一批早到的,都是家境比較富庶,家住或者暫住京城,打點的也比較好。雖然早到要等著,可五月的天,不冷不熱,並不算難熬,主要是保險。後幾批到得秀女,要不是來自外地,路途上耽擱了,要不就是二三批,得等頭批秀女送到了,太監們才去接人。那時候,路上街市已經興起,人們開始出行,轎子馬車到處都是,很容易踫上意外、擦掛、堵塞,耽誤時辰。等宮里嬤嬤到了時辰,領秀女們時還沒趕上,自然就失去了這個機會,甚至可能被問罪。

頭批秀女陸陸續續的抵達,宮門外卻始終靜悄悄的。這些女孩子都久經□□,禮數規矩是刻進骨子里了的,而且不遠處就有侍衛巡視,難得見到陌生男子,雖然不敢多看,女人的天性下,秀女們也無意識保持自己最矜持美麗的一面。說起來好笑,大湯朝對于未婚貴女的閨譽的要求嚴苛到不近人情,可是對于平民女子、已婚婦人甚至後宮佳麗的男女大防、言行舉止又寬松得匪夷所思。這也是大湯朝獨有的文化,外邦人很難理解吃透,常鬧笑話。

又一會兒,宮里出來一路太監宮女,他們抬著椅子、案幾,端著點心茶水,安置好後又支起寬長的屏風,最後無聲無息地返回宮里——這表示宮里的六尚已經在暗處觀察她們,雖然六尚也只是宮里的下人,但她們畢竟有五品官職,比說起來還是白身的女孩們尊貴些,雖然現在秀女身份特殊,不用對六尚行禮,但要是按規矩講,她們可是應該行蹲禮的。而且這六尚的印象評價,在皇上、娘娘們兩廂猶豫時,具有決定作用。所以,秀女們雖然領受其心意,落座,也端起茶水略略沾濕嘴唇,卻更加小心,不敢絲毫地行為粗陋。落座後,按照家里長輩、教養嬤嬤說的「潛規則」,秀女們輕聲細語地交談起來。此時,既不可以說自己的名姓,更不能談身世背景,只能交流些天氣、茶水糕點、服飾、女紅之類的話題。即使本來相熟,也不可以撇開別人「咬耳朵」,否則難月兌私相授受之名。青青也隨大流,和身旁看不清容貌、不知道名姓的兩個女子說起女紅來。雖然她們對于這個從未在社交圈見過的女孩心存疑慮,但青青聲音听起來和善溫柔,倒不至于讓人心生反感,三人氣氛還算不錯。

又過了半個時辰,二三批和外地秀女漸次到達,宮門外頓時熱鬧起來。這些秀女有的披帛上只做了刺繡,毫無裝飾,她們除了極個別希望憑「特殊」出彩外,大多是前來走個過場、家境不豐的女孩。也有的披帛上流金墜彩,姿態也看得出受過訓練,這些女孩子,要不就是全家傾力培養,卻底蘊有限;要不就是家宅不寧,明明有實力,家中女人卻不願打點內務府的人。對于這批女孩子,被家族精心□□過的女孩們都絕不願接近——她們要麼心大不安分,要麼不通規矩,自己惹事不說,還容易連累他們。青青和剛才兩個女孩都收了聲,頭批的女孩子大多如此,她們故意做出高傲不好接近的樣子,就是怕後來的這些女孩不懂規矩,若她們加入談話,說些壞規矩的話或者借機攀扯,後果嚴重。只是,青青臉上不顯,心里思量了一會兒,那個曲家後來選中的旁支女孩怎麼對自己頗有敵意?-100的好感度穩穩佔據關系圖榜首,那紅彤彤的「危險」二字評價更是讓人不得不在意。

果然,好幾個女孩,開始和周圍看著好相處的人搭話、談笑,卻不知道她們的一言一行都被暗處觀察的六尚看了去,甚至那些巡視的侍衛,這些貴族子弟,回家後也會和母親姐妹說起這些女子的粗陋,連帶她們的父兄姐妹,都會為人看不起。

忽然,鐘鼓聲響起,秀女們大多安靜下來,椅子上的也悄悄地站直,稍稍低頭。不到半刻鐘,身著寶藍長壽紋帶蔽膝大袖官服的兩位尚宮和兩位尚儀,帶著三十多個宮女緩緩而來。宮女們一個個依次上前,為秀女核對名字信息,又一會兒,鐘鼓聲再起,尚宮手持記錄了秀女們信息的花冊,朗聲道︰「章和十六年,一百七十四位秀女,入宮受選!」

青青父親只是五品,是以排在隊伍尾端,默默微微低著頭,朝著朝宮門走去。步子輕不可出聲,不可落隊不可插隊,眼楮不可亂看,不可說話談笑,不可哭泣。

此時,宮門外陸續又抵達幾輛騾車,甚至其中一輛足有十多個秀女,應該是外地的。就差這麼幾息,但晚了就是晚了。不管是護送的人還是秀女,此時都臉色慘白——大湯朝對秀女有多慷慨,對這些犯了規矩的人就有多殘忍,往往累及家族。有女子對著長長的秀女隊伍和周圍的宮人苦苦哀求,其中有些理由的確非人力而為,可封建王朝從來不講理由,他們維護自己權威的方式殘忍而武斷。侍衛們毫不留情的將所有晚到的秀女和護送人員拖了下去,關進牢里,等其他未到的秀女和相關人員都被抓到後,就會審問判刑。

宮門在身後緩緩關上,每個人都一步步走向自己的命運。

跟著大隊伍,青青進了體元殿,和所有秀女一樣,依序在案幾前的軟席上跪坐下來,解下面紗,放在一旁。大多秀女略微低頭,注視著什麼都沒有的案幾,也有的忍不住偷偷四下打量,也沒有人出聲呵斥。尚宮和尚儀們則在上位跪坐,其中一位尚宮對一個宮女點點頭,宮女悄聲出了殿門。室內落針可聞,青青听著周圍女孩的呼吸聲,判斷她們的健康狀況,同時和「鑒定書」顯示的數據對比——沒錯,青青已經完成「入宮(3)」的任務,獲得初級妃子套裝、醫術技能書和一些經驗、金錢、屬性點。現在青青就是在練習「望聞問切」,增加技能熟練度。

忽然,宮女們悄無聲息地將筆墨紙硯擺在了案幾上,之後退到一邊。一位尚儀朗聲道︰「請姑娘們寫一首七律,標明作者;再畫一幅水墨畫,題材不限。請寫上你的名字、年齡和父兄的名字、官職。」

青青沒有立即動手,默默思量起來——大多秀女也是如此。雖然尚儀沒有明說,但誰都知道這是大選的第一關,不敢大意。而且,青青對系統君吐槽道︰「我們這考試竟然比男人們科舉還難——這就兩張紙,錯了也沒辦法,就是會試、殿試也不限制草稿紙的說!」又等了一會兒,青青在基本上的秀女都準備動筆時,擺正紙張,壓好鎮紙,提筆,拉袖,落筆。並不用一般女子常用的衛夫人簪花小楷,而是用了當今章和帝最推崇的王羲之行書體,寫的七律也是章和帝流傳出來的一首贊揚孝道的詩。這比起那些自己創作的才女當然說不上特別出彩,可登峰造極人間難得的書法造詣卻讓青青的做法絕不會流于媚俗,反而會讓章和帝心喜。男人麼,總是對崇拜自己的女子有種特別的感情。至于說這樣多的秀女肯定很多——青青表示毫無壓力,一個閨閣女子才多大年紀,再怎麼天才,也不至于現在就能寫出比擁有系統的青青還出色的行書。若是簪花,還可能出現意外,女子作行書,翩若驚鴻容易,婉若游龍困難,榮曜秋菊容易,華茂春松困難。仿佛兮若輕雲之蔽月容易,飄兮若流風之回雪困難。

畫作青青則選擇了「慈母補衣圖」,在可以預想的一片山水畫中應當能月兌穎而出。而且,詩作是孝,畫作為慈,遙相呼應;這樣平實、溫情的畫作,一方面和詩作同出一轍,不與一般小女兒態類同,另一方面,也顯示了女性的柔美和天性,對于稍嫌男性化的書法是個絕妙的互補。

青青心態當然是穩的,詩和畫都字跡清晰、卷面整潔,作完不聲不響,靜靜跪坐,儀態端莊。

突然,三聲銅鑼響,有宮女喊道︰「時間到,請姑娘們放下紙筆,坐好,等奴才們前來收取。」

之前哪有人說了有時間限制?幾個還未完成的秀女立刻抬頭,面有疑問甚至怒色地看向上座,卻沒人搭理,也沒有出口解釋。有幾個秀女被聲音驚嚇,筆下一亂,好好地作品立時毀了大半,不由驚呼出聲,眼淚也欲落不敢落,甚是可憐可愛。可惜尚宮、尚儀和宮女們都鐵石心腸,雖不責罵,卻也不關心,宮女們一視同仁的將所有作品收走了,遇上仍在「奮斗」的秀女也不催促,直接收取下一個的,最後竟然不管那些沒有听話的秀女,哪怕她們解釋自己只是忘了寫名字,剛剛添上而已。現在,秀女們開始懂得宮中的第一個規矩——沒有解釋、沒有例外、沒有僥幸。

這之後,還幾個秀女面色慘淡,泫然欲泣。

宮女們送上熱水和羅帕,等秀女們淨手後悄然退下。

下一關,又將開始。

五月,正是南風起時,玉樓瓊宇,眾美雲集。然而,華美下的不堪,精致里的暗潮洶涌,誰能真正懂得呢?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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