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以為秋風吹得骨深寒,卻沒有想到這夜間夾雜雨霧的春風,寒意尤勝三分。吳桐與老馬喝盡囊中酒時,已是無人的深夜。
偶爾街上傳來金吾衛巡夜的腳步聲,暫時敲碎一方的寂靜,緊隨其後的是更加的死寂。
「長卿,」吳桐伸出手模了模老馬的鬃毛,說道︰「今夜好像不太冷噢。」
簑衣再密,也擋不住潤物無聲地細雨綿綿,吳桐貼身的衣衫已然全濕,說話間也不自覺地多了一些。
老馬晃了晃腦袋,甩開了吳桐放在自己鬃毛上的手,走前兩步,慢慢四肢橫臥,躺倒在有些積水的地面上,眼楮盯著吳桐,微微點了點頭。
吳桐笑了笑,說道︰「長卿,我已經長大了!」
老馬的眼神里充滿著一種寵溺的固執,吳桐嘆了口氣︰「苦了你了,長卿。」
說完,吳桐慢慢爬到老馬橫臥的月復部,絲絲暖意從老馬的身上傳入他的體內,舒服地閉上了眼楮。
春夜乍冷還暖,一宵別夢寒!
一人一馬的呼吸聲漸漸變得同步,一呼一吸間有種渾然天成的韻律,天氣元氣漸漸向他們匯聚,隨著呼吸吳桐的體內,然後沿著經脈開始游賺只是在奇經八脈處遇到了阻隔,郁積在吳桐經脈內的元氣像是不服氣一般聚集起來,一次次地向前沖撞。
吳桐覺得仿佛自己漂浮在一片暖洋洋的熱海之上,隨著波浪的上下沉浮不定,有風拂過,身體里有些癢癢地酥麻感,就好像螞蟻在體內攀爬,讓人想去撓又舍不得失去這樣一種癢並快樂著的味道。
不由自主地攤開四肢,眉宇間露出一絲愜意,只是呼吸卻有些急促起來,額上出現點點細密的汗珠,隨著汗珠的越來越多,吳桐的那份愜意漸漸消失,眉頭緊皺,似有幾分痛苦,四肢開始不經意地微微抽搐。
老馬警覺地睜開眼楮,看著正在自己身上躺著的少年,兩只眼楮中隱隱流露出擔憂之色。
睡夢中的吳桐仿佛感覺自己的身體里有什麼東西轟然炸響一樣,整個人的身體都弓了起來︰「啊,疼!」
吳桐猛地坐起身子,四肢像是被人拆散了一般生疼。
老馬轉過頭,伸出舌頭輕輕地去他額頭上的汗水,靜靜地看著吳桐,好像在等待著什麼。
吳桐嘴角牽了幾下,有著幾分苦笑的意味,艱難地抬起手,勾住老馬的脖子說道︰「長卿,這次還是不行啊!」
老馬眼中那份期待慢慢變得黯淡下來。見老馬這樣,吳桐勾住老馬脖子的手加了幾分力,笑道︰「反正也不是第一回了,生命不息,奮斗不止,說不定下一次就成了呢!」
見到主人這麼快就從頹廢中恢復過來,老馬輕嘶一聲,站起身來,此時雨早已收住,東方朝陽初現……
長安城沉寂一夜的空氣又漸漸活躍起來,彌漫著春雨過後的清新,早起的行人看到一匹老馬馱著一名臉色略顯蒼白的少年從街上緩緩走過,不由紛紛投過幾眼好奇的目光,想著到底是哪家的少年郎,起得這般早!
老馬朝著長安城門的方向看去,吳桐叫道︰「你想都別想,長卿,我可不回去,臨出門的時候我跟三叔說了,沒混出個人樣,我死都不回去。」
在老家,雖然家中並不富足,但是無論如何艱難貧苦,家人總能陪伴他一起撐過去,而如今到了這繁花似錦富庶滿城的長安,生存對于他來說就成為了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我這還沒輪上兒女情長呢,便已經英雄氣短了,唉,長卿,你說我要是把長鋏去找個當鋪當了,能不能夠得上房租?」
……
「長卿,你別走啊,我這不是開玩笑嘛,你等等我!」
半個時辰後,吳桐放開老馬,任它在剛剛找到的河邊低著頭喝水,找了塊石頭坐下,清風徐來,水波不興,吳桐從包袱里拿出一本破書,看著它,嘴角的笑意愈盛。
那位又當大夫又教私塾的魏先生實在是個妙人,分別之際不送點金銀之物,倒是硬塞了本破書。
本以為是什麼特別的東西,一看竟然是街市隨處可賣的《道德經》,只是更破舊了些。吳桐訕然一笑,想著自己是不是因為過于執著無法修行,竟然會產生這種不切實際的荒謬念頭。
昨夜見到的化氣境念師,縱然死于自己之手,可吳桐依然對他心生羨慕,如果說對方是煎茶的春水,那自己的杯盞中流淌的則是一杯無味的白水。
「我不服!」吳桐猛地爆發出一聲吶喊,驚起飛鳥無數。
老馬很隨意地回了回頭,看到吳桐有些暴走的樣子,心想主人又在發神經了,便毫不關心地繼續低頭暢飲。
「你叫吳桐?」突然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
吳桐抬起頭,看著這個面目平凡,身高六尺有余的男子,點了點頭道︰「正是!」
「是就好,我們是大理寺的,昨夜丞相府外有一宗命案,麻煩你跟我們走一趟吧。」男子一揮手,身後跟著他的幾個便裝漢子圍了上來,隱隱堵住吳桐可能逃去的方向。
「去大理寺,那就是監獄嘍?應該包吃住吧?」吳桐回過神,朝著老馬方向喊道︰「長卿,我有落腳的地方了,你照顧著點自己,咱們回頭見!」
說完,吳桐將手上的《道德經》順手揣進懷里,臉上露出一絲諂媚的笑意道︰「這位爺,咱們這就走吧。」
大理寺眾人面面相覷,難道這小子是個白痴,不然為何听到要進大理寺如此興高采烈?
「好,走吧!」領頭的男子做了個請的手勢,當先在前面帶路。
本來掛在吳桐腰間的長劍筆直地插在地上。
老馬緩緩走到劍旁,用嘴叼起長劍,轉身離開。
方才吳桐坐的石頭旁滿是被昨夜風雨打落的桃花,一行用劍寫成的瀟灑字跡躍然于松軟的泥土之上︰雖,最恨薄情四月風,吹遍殘紅落牆東。然,天行健,君子必自強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