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騎擒花 第十六章

作者 ︰ 柚心

第十章

翌日,天光乍亮,朝陽落在琉璃瓦上,反射眩目光芒。

皇帝剛起身,準備更衣上早朝,卻被太監一早送入的玉佩給震得精神一振。

這、這不是他在未登基前,母妃送給他的十八歲生辰禮嗎?

當年他年輕氣盛,時常單騎四處游歷,行經漠南、漠北一帶時遇匪,險些喪命。

當時,有個年紀與他相仿的男子救了他,他將隨身玉佩贈予對方,並允諾,日後若要向他討恩,就帶著這只玉佩進京,無論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他的承諾不變,如今,睽違二十數年的貼身玉佩重新回到手里,除了有歲月流逝的感慨,也有再見故友的激動。

「把人帶進奉天殿前,朕親自迎他入宮。」

太監領命離開,皇帝迅速梳洗後,不一會兒,立刻瞧見那個坐在殿前白玉石階上、一臉閑適悠哉的漢子。

見皇帝親迎,漢子忙起身跪地行禮。

「皇上,久違了。」

望著眼前蓄著八字胡、膚色健朗的漢子,皇帝感慨道︰「嚴老,真的好久不見了。」

當年負傷在他的馬莊住了一個月,兩人培養出亦兄亦友的情誼,縱使多年未見,那感覺並未有太大改變。

「是啊,一晃二十多年了。」

「這次你帶著玉佩前來,是來向朕討還當年救命之恩嗎?」

皇帝開門見山問。

漢子也不迂回,答得爽快。「正是。」

見著他,皇帝仿佛回到末登基時的年少時光,將君臣之禮拋諸腦後。

「只要朕辦得到,一定還你恩情。」皇帝大方允諾。

聞言,漢子意味深長問︰「我說皇上啊,這麼多年了,您還沒認出我嗎?」

皇帝聞言一愣,一時間懵了。

「您派人同我買馬買了這些年,居然沒認出,咱是馬王嚴達啊!」

「嚴、嚴達?」

嚴達是天下皆知的漠南馬王,而買馬之事向來交由臣子處理,他並未留心,當年的恩人兄弟居漠南,擁有一個小小的馬莊,且與馬王同姓……

豁然想通,皇帝驚愕地望著眼前的漢子。

當年嚴府上下全喊他嚴老,他也與其他人一樣以此稱呼,卻一直不知,嚴達才是他的全名啊!

嚴達無奈地撇了撇嘴,對于皇帝未想通這一點,感到不可思議。

他曾想,或許有朝一日皇帝會驚覺,豈知這一等居然等了二十多年,得由他親自說出,皇帝才恍然大悟。

驚愕過後,皇帝不解地問︰「既是如此,嚴老您為何百般刁難,不將馬賣給朕?」

「因為你最優秀的臣子拐走我兒子。」他也不隱瞞,坦白心中教他不爽快的事。

皇帝愣了愣,一時沒听懂他說了什麼,難得地恍然。

瞧皇帝丈二金剛模不著頭腦的模樣,嚴達心里著實同情。

看來他被那對打得火熱的有情人給擾得勞心,少了精明銳利。

嘿嘿笑了幾聲,嚴達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我兒子就是嚴碩,那個妄想娶你家金枝玉葉的臭小子。」

听他這麼一說,皇帝臉上的神情真是精彩萬分。

「你、你是嚴碩的爹?」

嚴達笑著攀著皇帝的肩。「正是。咱家那個混帳小子跟著你的愛將顧梓雍進了密衛部,這回咱兒便是來替我家那個混帳小子向您討恩啦!」

想起幾年前顧梓雍拐兒子進密衛部,他恨得牙癢癢一心里有怨,也是因為如此,他就愛刁難朝廷的人,挑明了與皇帝作對。

可時光荏苒,一晃眼,也是好幾年前的往事了。

經他一點明,皇帝心中迷霧頓散,也赫然驚覺,嚴碩那小子不只面容神似他爹,連說話的言行舉止、身上那股草原男子的豪邁氣質,與嚴達宛如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再想起嚴碩寫在部員簿冊上的資料,皇帝臉色鐵青,嘔得險些沒吐血。

來自漠南,爹是掃馬糞的……好個掃馬糞!

心思陷在女兒被人拐走的倜悵、憤怒和不甘當中,他竟沒發現這麼重要的關鍵訊息,甚至未聯想嚴碩可能與「庫倫扎克」馬場有關。

而嚴達,是為兒子討恩而來……

「想不到咱兩人的緣分這麼深,如今若要結親家,何嘗不是件好事啊!」

他求的是嚴家多個媳婦兒,為嚴家開枝散葉,而皇帝只要點頭允親,年年有鐵血戰馬進貢,雙方皆獲利,皆大歡喜!

聞言,皇帝的表情冷了下來。

「你的意思是,你討的恩是要我把女兒嫁給你兒子?」

由皇帝臉上讀出一絲不悅,嚴達提醒。「皇上,知恩當圖報啊!咱兒明白,這門親事或許是高攀了,但對雙方皆有利啊!」

嚴達句句說中皇帝的心思,在朝廷急需購進庫倫扎克的戰馬、確實軍隊戰力的當下,該不該順他的意,成全這門親事的答案,昭然若揭。

見皇帝沉著臉思索,嚴達出聲。「皇上……不會想讓咱們杵在奉天殿前談親事吧?」

因為嚴達一句話,皇帝縱有滿心不甘,還是不得不移駕到御花園—一談親事。

突然被傳喚至御花園,見母妃、嚴碩與一名中年漢子也在場,趙芙縈惴惴不安。

這場面……似乎有些不尋常。

還來不及開口問,嚴碩一見到保命符——不,是久違的親親老爹,便擰起劍眉道︰「老爹,您晚了。」

和顧梓雍談過後,他早早寫信回家同爹交代一切,並請他盡快進京一趟。

未料,爹竟足足拖了大半個月才抵達京城。

「不晚、不晚,嚴格說起來,血渣子從馬場到京城,僅用了四日半。」面對兒子的質疑,嚴達咧嘴笑開,黝黑面皮透著紅潤,整個人更顯豪邁朝氣。

血渣子便是家中馬場產的鐵血戰馬,多年來,愛馬如命的爹親總是這麼昵稱馬場里的馬。

「嚴格說起來僅用了四日半?這是什麼意思?」嚴碩不解地問。

他悠悠哉哉笑道︰「難得進京一趟,咱兒總得好好地、仔仔細細地瞧瞧中原大好風光,是吧?」

顯然,他渾然不將兒子信中焦急的叮囑擱在心底。

此舉其實有報復之嫌,一為兒子一封信就要他老人家由漠南殺到京城,二為兒子不顧反對拋爹娘、棄馬場,加入密衛部。

新仇舊恨同時涌上,嚴達便幼稚地以此舉乘機泄泄心火。

深知爹親的脾性,嚴碩無言嘆了口氣。罷了,晚到總比沒到好啊!

趙芙縈由兩人話語中猜出漢子的身份,忍不住望向始終沉肅著臉的皇帝。「父皇……這是……」

「談你跟嚴碩的親事。」皇帝沉著臉,竣聲應道。

「父皇……」趙芙縈驚愕地眨了眨眼,以為自個兒听錯了。

嚴達聞言縱聲大笑,一雙眼興奮得發亮。

「對對對,今幾個咱兒來,就是要談——」

「朕還沒允。」皇帝一口堵住嚴達未竟的話。

話一落,在場幾人同時望向皇帝。

「為什麼不允?親事若成了,往後朝廷與馬場也無須分你我,馬場的血渣子就是朝廷的血渣子啊!最最最重要的是,知恩當圖報啊!」

對著皇帝扯出一抹燦笑,嚴達拋出一句恩威並施的話。

皇帝與宸妃深具默契地交換了個眼神,心思因為他的話蠢蠢欲動。

嚴達說,馬場的血渣子就是朝廷的血渣子……

該死!他被嚴達吃得死死的。皇帝暗咒了聲,為當年欠下恩情卻得用女兒還恩感到懊惱。

朝廷若能有取之不竭的鐵血戰馬可用,對于強盛國力、擴充疆土便有很大的幫助。

「朕得好好想想,畢竟,芙兒是朕最疼愛的女兒,這麼草率把她嫁了,朕不忍。」

即便心里早已有了答案,皇帝仍未立刻決定。

听聞父皇的答案,趙芙縈憂心忡忡地望向嚴碩,深怕他抬出他爹這張保命符,沒能發揮預期功效,功虧一簣。

察覺她投來的憂心眸光,嚴碩用眼神示意要她別擔心。

他相信,皇帝最終的答案會是皆大歡喜的結果。

命人安排嚴達住下後,宸妃望著皇帝一臉復雜,忍不住問︰「皇上,您還在考慮什麼呢?」

皇帝沉沉地嘆了口氣,喃喃道︰「咱們捧在掌心呵寵的寶貝,嫁給這種男人,真的會幸福嗎?」

想起女兒還是小女圭女圭時,口齒不清地用嬌甜聲音喊著父皇時的可愛模樣,深深烙在他心頭。

怎麼一眨眼,女兒就到了要嫁人的年紀了?

「嚴碩在密衛部,人格品性如何,真要了解不難。再有,人是芙兒自個兒挑的,是好是壞皆由命,就算做爹娘的也干預不了,不是嗎?」

皇帝豈會不懂這道理?只是……當爹的心里不舍啊!

知道女兒愛上一個密衛部部員時,他表面上震怒,事實上除了嚴碩,他誰也沒訓。

他懂宸妃在女兒遇劫時的考量,前來怪罪,因為即便他貴為皇帝,也無法消彌宮中妃嬪之爭,更沒閑工夫把心思擱在其他相關人等身上,只做出小懲處,便讓事情就這麼不了了之。

說到底,他滿心郁恨失落,全是因女兒長大了……

心底激蕩起伏了好一會兒,皇帝語重心長地問︰「天下人會恥笑朕,為了戰血寶馬、為了還恩而賣女兒吧?」

明白皇帝心里哀傷、郁悶,宸妃安撫道︰「若有取之不竭的戰血寶馬來協助我軍維護天不太平、穩固疆土,豈非好事?何況臣妾以為,這門親事是咱們利多些。再說,救命之恩不能不報啊!」

他哪里會不明白,只是事關女兒,他便陷在前所未有的混亂當中,亂了。

「女兒得到她要的幸福,皇上得到佳婿、寶馬,值得啊!」握住皇帝的手,宸妃眼眶微微發熱,感慨道︰「皇上,女兒大了,再疼再寵也留不了一輩子。」

簡單一句話教皇帝混亂的心緒清明了,轉念一想,確是如此啊!

「唉。」皇帝如釋重負地吁口氣。「差人喚他們過來吧!」

宸妃知道,皇上想通了。

一開始知曉女兒傾心嚴碩,她無法同意,認為嚴碩再怎麼優秀也匹配不上女兒,縱使允了婚事,兩人身份的懸殊極有可能成為日後夫妻不睦的源由。

但經過一連串的事件,她感覺到兩人堅決的情意,最終還是心軟了。

撇開身份不說,她也只是一個娘親,天底下有哪個娘親不願女兒嫁得幸福呢?

于是,她這個當娘的,不介意再助女兒一臂之力。

因為唯有勸服皇上接受這門親事,女兒才會嫁得安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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