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位丈夫 第一章

作者 ︰ 橙諾

ChezVous法式餐廳

打烊後的員工休息室里,工讀生沈蔚藍換下了工作圍裙,正倒出干癟錢包中的零錢,仔細數著。

五、十、二十五、六十……九十元,買了兩包衛生棉之後剩下的錢,應該還可以讓她打發明天的中餐。

吁!沈蔚藍呼出一口如釋重負的長氣。這真是太好了!謝天謝地!

「今天的蘑菇湯和洋蔥湯都有剩,有誰要拿?沒人要的話我要倒了喔!」不遠處的廚房忽而傳來一句廚房師傅的吆喝。

「我!我要!」沈蔚藍三步並作兩步跳到廚房師傅的眼前,略有倦意的面容仍堆棧著燦爛笑意。

ChezVous每天使用的湯底都是當班師傅們一早來熬煮的,當天如果沒有使用完畢便會丟棄,絕不留置過夜。窮到快被鬼抓走的她怎能輕易放過這等好物?

「怎麼每次都是妳?」廚房師傅一看見沈蔚藍便不禁失笑。

這兒的員工和工讀生流動率小,同樣的濃湯,一般人喝不超過三個月就膩了,只有這個沈蔚藍,明明已經在ChezVous工作了半年,仍然每次有剩湯都不缺席。

「師傅煮的好喝嘛!」沈蔚藍向廚房師傅甜膩膩地撒嬌。

「算妳識貨。」廚房師傅被嘴甜的沈蔚藍稱贊得心花怒放,幫她把剩湯倒入袋里,收口綁好。

「謝謝師傅。」沈蔚藍接過湯,笑嘻嘻地朝廚房師傅道謝,走進員工休息室不多久,又拿著包包走出來,一一向餐廳內的其它工作人員鞠躬道再見。

「那我先走了喔!謝謝大家今天的照顧。師傅再見、陳經理再見、嘉莉姊再見!」沈蔚藍像陣風一樣輕快地從ChezVous大門刮出去。

「誰都鞠到躬了,就是沒跟老板打到招呼。」那個名為嘉莉的女領班,沒好氣地朝著吧台內的老板于培武說道。

于培武是ChezVous的老板,而沈蔚藍是她一手帶出來的工讀生,總覺得沈蔚藍這麼莽撞,她好像也得負上幾分責任。

「她已經很有禮貌了。新來的?工讀生?」于培武望著那道已經看不見的背影,問著身旁的連嘉莉。

他喜歡有禮貌的年輕人,已經好幾年沒見過下班前還一一向前輩鞠躬的員工了……只是,ChezVous幾間分店內的人事他都很清楚,怎麼覺得從來沒見過這位朝氣蓬勃的小姐?

這個工讀生的臉啊,明明很容易被記住的呀!

她頰邊垂落的秀發如雲般蓬松柔軟,臉上的笑容自然不做作,明艷亮麗、親和力十足,總之是張很適合服務業的臉。

他一向自豪記憶力過人,如果他之前有見過她,絕對不會沒印象的。

「也不新了,沈蔚藍這工讀生已經來半年了。剛開始她只是利用假日來打工罷了,不過最近這三個月,也不知道她是缺錢,還是大四課比較空閑怎樣的,總之她問我能不能密集排班,居然連平日的打烊班都上,搶錢搶很凶,很有干勁。」連嘉莉回話。

平日的打烊班都上?于培武微微挑眉。

ChezVous的營業時間到十二點半,就算動作再怎麼快,整理完店務約莫也已一點半,很少在學生願意上打烊班的。

那就難怪他沒見過沈蔚藍這工讀生了,他通常都是接近打烊時間才會巡到這間ChezVous本店,而最近三個月他恰好人在國外,與沈蔚藍開始接手打烊班的時間正好錯開。

「她看起來手腳挺利落的。」有禮貌、動作迅速,雖然漏了吧台內的大人物,不過這不重要,他一向不喜歡擺老板架子。

而且,也許是方才他回身蹲低拿東西時,恰好被吧台遮掩了一部分身體,所以沈蔚藍才沒看見他的。

「是啊!真不愧是老板,看人很準。」連嘉莉拍了拍這個對員工親切隨和的大老板于培武的肩。「沈蔚藍現在的時薪是一百五,動作快,做事很認真,客人也很喜歡她。」

ChezVous的工讀生時薪是照能力調整的,剛進餐廳時大家的起跳價都是九十五元,之後就是不定時不定金額的調整,總之,是一分能力一分價。

才來半年,時薪就從九十五調整到一百五?果然很有沖勁。

「很有妳當年的樣子。」于培武朝連嘉莉笑了笑。

連嘉莉揮了揮手,突然板起臉來,給了于培武好大一記白眼。

「不要再提什麼當年了,不然我又要想起傷心欲絕的往日情了。我要回去了,再見!老板!」她拿起吧台上的包包,驕傲地踏著高跟鞋離去。

最後那重重強調的「老板」兩字,令于培武忍俊不禁地笑出來。

連嘉莉是他剛出來創業時的資深員工,他曾經以為他們可以發展出一段穩定長久的感情,而連嘉莉也這麼以為。最後,不到三個月便告吹的戀情,證明他們彼此還是比較適合當工作伙伴。

現在,連嘉莉下個月便要和穩定交往中的男友結婚,他由衷祝福,面對連嘉莉時不時的調侃,他只覺得有幾分無奈,更有幾分好笑,並沒有更多的情緒。

「好了,下班了!大家辛苦了,早點回去休息,明天也請大家多多幫忙!」于培武拍了拍手,向店內還沒離開的員工與廚師們說道。

ChezVous是他生命的全部。

現年三十歲的他曾經也是位從廚房學徒做起的小廚師,後來,亟欲一展鴻鵠之志的他會同了幾個有意願的廚師好友,獨自在台北市的某條僻靜小巷里開了第一家ChezVous,也就是現在這一間ChezVous本店。

開業的前六個月,餐廳一直處于賠錢的狀態,但是他旗下卻沒有任何一位廚師或是員工離職。

他的廚師與員工們只是更努力地研發新菜單,努力在網絡上推廣知名度,就連他發不出薪水時,也沒有拋下過他。

最後,ChezVous以七道菜只要價五百元的法式料理造成了轟動,打響了名號。而他與這一批工作伙伴胼手胝足奮斗至今,目前ChezVous在台北市已經擁有五家分店,單店營業額更是從九十幾萬一路成長到五百多萬。

于培武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是富可敵國、含著金湯匙出生的王公貴族,他是憑著自身努力、憑著元老級員工對他的不離不棄才能成功的埋頭苦干型實業家。

他從來都沒有忘本。

他對他的員工視如己出,該給的福利、該給的假期一樣沒少,就算他底下有廚師為了某些不可抵抗的因素萌生想獨自開業的念頭,他也一向給予最大的支持。

ChezVous是他最重要的資產,當中與他一同奮斗著的人們更是。

于培武目送著他的廚師們離開,熄滅了ChezVous本店在僻靜小巷中的溫暖招牌燈,拉下鐵門,將一天的忙碌擾攘,掩在台北城的繁華夜色里。

便當、御飯團、餐廳的湯……好豐盛!今晚的消夜和明天的早餐、午餐都有著落了。

沈蔚藍提著在便利商店工作的好友給她的過期餐食,拎著好不容易湊到零錢買的、裝在紙袋中的兩包衛生棉,一邊如此想著,一邊準備走出便利商店大門。

她叫蔚藍,但是她的天空,從半年前父母親突然過世的那一天便不再蔚藍了。

她的雙親因為一場車禍意外猝逝,而剛滿二十二歲,頓失所依的她哪里懂得去辦什麼拋棄繼承,于是父母親生前沒有還完的巨額債務便沈甸甸地壓上她肩頭。

她的經濟吃緊,幸好還有大伯願意收養她。

本來以為自己找到容身之地,卻沒想到與她同住在大伯家的堂哥令她感到十分的不自在,逼得已經沒有閑錢的她必須離開大伯家,暫時找一間小雅房棲身。

于是她只好多兼幾份差,支付多出來的房租水電開銷。

真討厭!不管怎麼省,每個月一定都得花上衛生棉這一筆!便利商店的衛生棉好貴,她下次一定要記得在量販店先買起來放。

叮咚!

便利商店的大門自動滑開,沈蔚藍毫無防備地前行,渾然未覺有道漆黑的人影鬼鬼祟祟地跟在她後頭。

「藍藍。」轉進了一條較無人煙的小巷之後,一道沈蔚藍永遠不會忘記的瀅穢男嗓在她後頭響起。

沈蔚藍驚愕回眸,對上了男人總是顯得污穢不堪的眼神,她本能地後退了兩步。

「……堂哥?」天知道她有多不想吐出這個稱呼。真是冤家路窄,她怎麼會在這里遇見這個令她搬離大伯家的元凶呢?

「真巧,藍藍,好久不見。」她的堂哥沈仲杰朝她走近,笑得不懷好意。

沈蔚藍只覺得一口氣堵在胸口,緊張得差點喘不過氣來。

「藍藍,妳不是要辦遷戶嗎?我一直待在家里等妳來拿戶口簿,怎麼都沒見妳來拿?我媽一直在念妳呢!我們都很想妳……」他守株待兔了好久,今天能在路上巧遇沈蔚藍,真是太幸運了。

「我、我最近比較忙。」就是因為知道沈仲杰在家里,她才不想去拿。

她寄住在伯父家的那段日子,沈仲杰看她的眼神總是令她感到十分不舒服。

剛開始時,她對有幾件內衣褲不翼而飛這件事並不以為意,後來,令她感到詭異的,是她洗澡時總會听見門外有不尋常的、老讓她神經質地以為有人在外頭偷窺的聲響……

而最後,最惡心、也終于令她毅然決然地決定搬出去的原因,是某天她下班回家,發現自己的床上留著別人躺過的痕跡,被子里還有她消失了好幾天,上面沾滿了不明濃稠液體的內衣褲……

她嚇壞了,並且感到惡心得想吐。

為什麼她會知道那是沈仲杰?除了她的枕頭上有幾根沈仲杰染得金金黃黃紅紅的頭發之外,還因為沈仲杰欺負她雙親猝逝,不得不寄人籬下,經常大膽地對她說些瀅穢言詞。

她本來以為沈仲杰只是喜歡耍耍嘴皮子,口頭上吃吃她豆腐就算了,卻沒想到他這麼變態……她怎麼能再繼續與他同處在一個屋檐下?

「忙?一個剛升大四的女生要忙什麼?大四課業應該輕得不得了吧?」沈仲杰又朝沈蔚藍走近了幾步,刻意放低的語調有種說不出的曖昧與暗示。「該不會是在忙著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好還妳那對短命的爸媽留下來的債務吧?藍藍,妳長得這麼漂亮,是援交、還是包養?妳喜歡讓男人從前面、側面、還是後面?」

「你在胡說八道什麼?」沈蔚藍幾乎想舉起手掌摑他了!她真的很討厭沈仲杰,她好希望這輩子都可以不要再見到他!

「少裝清高了,藍藍!我是不是在胡說八道,妳最清楚了,妳爸在外面欠的是多少?三百萬?還是五百萬?不跟男人睡的話,憑妳一個大學女生怎麼還得起?」沈仲杰欺近她,想踫觸她的手卻被她一把推開!

一股極大的寒意從頭頂直透到沈蔚藍的腳底。

沈仲杰跟了她多久?

他是從ChezVous跟出來的嗎?他已經知道她打工的地方了嗎?如果是的話,他會不會連她租的那間小雅房的位置都了如指掌?

她知道,只憑力氣的話,她是決計打不過他的,她得為自己找尋一個月兌身的機會。

沈蔚藍望著沈仲杰的美眸沈定定的,雖然驚懼,卻看來極為冷靜。

就是這張倔強不認輸的臉,老逼得他心癢難耐!從這個漂亮得像個瓷女圭女圭般的堂妹住進他家開始,他就每晚夢見壓到她身上的滋味。

沈仲杰猛然伸出手來抓她!一陣拉扯之間,沈蔚藍手上的提袋跌落,物品落了一地。沈蔚藍想推開他,又想撿地上的東西,最後是狼狽地半跪在地上,被沈仲杰壓在牆邊,一把扯住過肩長發。

沈仲杰拉著她的發,逼迫她仰起臉注視他。

「藍藍,妳缺錢的話,我也可以陪妳睡,我可以幫妳還妳老爸欠的三、五百萬,只要妳每天、隨時、隨地,都讓我從前面、側面——」

沈仲杰拉著沈蔚藍長發的那只手猛然被一名高大男人攫住!他吃痛地放開沈蔚藍。

「不要對女人動粗,派出所就在前頭。」于培武眉頭皺得死緊。他從來沒想過有男人會對女人做出如此粗暴的動作、說出如此不堪的言語。

方才,他離開了ChezVous,把車子停在加油站加油時,正巧踫上沈蔚藍從對面的便利商店走出來,他認得她那張極具親和力的臉。

他加好了油,拿了發票想從加油站離開,卻看見一道人影鬼鬼祟祟地跟在沈蔚藍後頭。

因著一股天生的正義感與莫名的直覺,他驅車跟上來了。

然後,他坐在車內,因為听不見他們的對話,猶豫了一陣,也觀察了一陣,最終還是覺得沈蔚藍與這名男人在小巷中對峙的景象實在太詭異,于是決定下車。

結果他一靠近,便趕上他們的拉扯,听進男人惡劣下流的言語。

「老子的家務事,關你什麼——干!」遠方忽而有警車鳴笛聲靠近,惡人無膽的沈仲杰趁著于培武微愣的那一瞬間拔腿便跑。

于培武舉步想追,身後沈蔚藍踉蹌一跌的聲響卻令他放心不下,于是他回身檢查她的傷勢。

「妳沒事吧?」于培武在沈蔚藍身旁蹲下問道。

一蹲低才發現地上居然有大把沈蔚藍方才被扯落的發絲……硬生生地被扯落這麼多頭發,該會有多痛?

于培武的眉頭皺得好緊,心疼地瞅了沈蔚藍一眼。

「沒事,我只是沒站穩。我很好,我沒事,謝謝你,真的很感激,還好有你在。」沈蔚藍朝于培武牽起笑容,然後低頭撿拾散亂的一地狼藉。

她臉上的笑容竟真誠明亮得令于培武感到一絲心疼。

她被登徒子襲擊,對方還用上了那麼大的手勁,而她看來縴細的身體還在微微顫抖,她居然還笑著回答他說「沒事、很好」……

他從來不知道自己有一天會為了個第一天見面的女孩感到心疼。

「妳認識那個男人?」于培武一邊幫忙她撿起地上的東西一邊問,眼角余光微微注意到了微波餐盒上的到期日。

沈蔚藍偏眸望了望于培武,沒有回話。于培武對她而言也是個陌生人,她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回答這個問題。

于培武很快便發現了她眼中的猶豫。

他站起身,從皮夾中掏出一張名片,在沈蔚藍還沒反應過來之時,便在背後空白處寫下一串電話號碼,向她交代——

「這是派出所的電話,妳最好把它記起來,存在手機里設成速撥鍵,緊急時馬上就能打,對了!妳有手機吧?」他總是習慣把每間分店附近的派出所電話都背起來,以方便遇到客人吃霸王餐或是鬧事時能夠立即撥打。

「……」沈蔚藍沒有回話。她手機好一陣子沒用了,這男人好熱心,她真不知道該怎麼跟他開口……

于培武見她沒說話,便擅自假定她有手機,又徑自接著說下去了。

「還有,如果那個男人對妳居心叵測,妳這麼晚下班,至少應該叫嘉莉還是誰陪妳走一程比較保險。」

嘉莉?沈蔚藍一愣。

「嘉莉領班?」這個男人怎麼知道她工作場合里有個前輩叫嘉莉?

「對啊,嘉莉,不然ChezVous里還有哪個嘉莉?」于培武對她的疑惑感到不解。

沈蔚藍的眼中閃過更深的驚訝之後,又不禁浮現了幾分戒備,微微後退了兩步。

「你怎麼知道我在ChezVous上班?」他該不會又是另一個跟蹤狂或是狂什麼的吧?她今晚已經被嚇得夠多了!

于培武看著她一臉審慎戒備的神情,終于恍然大悟她把他當成什麼了。

他輕嘆了口氣,口吻中隱約帶著笑意,言簡意賅地向女孩說明——

「沈蔚藍,我為什麼會知道妳在ChezVous上班,那是因為我是妳的老板。」

老板?老板?這個路見不平的男人居然是她老板?

當于培武將那張背面寫了派出所電話的名片轉正,指了上頭「于培武」三個大字給沈蔚藍看,並且在她眼前立刻撥打了連嘉莉的行動電話,要連嘉莉親口告訴她,她眼前以為的莫名男士真的是ChezVous老板時,沈蔚藍只覺得好窘。

沈蔚藍在于培武以她堂哥或許會不甘心折返為由,堅持送她到她家門口後,她回身對他說道︰「好了,謝謝你,老板,你送我到這里就行了。」

她附帶的九十度大鞠躬,令于培武又好氣又好笑。這鞠躬真不知道是因為她誤認他是狂向他道歉,或是因為他無意間救了她而向他道謝的?

「門窗要鎖好,那間便利商店不要再去了,自己小心一點,知道嗎?」于培武向她叮嚀。雖然剛剛沿路上他都一再地回頭確認沒有人跟蹤,但總是覺得放心不下。

那個男人對沈蔚藍清清楚楚且明明白白的惡意,連他都感到不寒而栗,真不知道沈蔚藍怎麼能如此平靜?

「知道了,謝謝你,老板,你也早點休息,再見。」沈蔚藍拿出了公寓鐵門的鑰匙插入鑰匙孔,打開大門的動作卻遲遲沒有完成。

直到于培武疑惑地望向鑰匙孔,這才發現沈蔚藍的手抖得厲害。

真愛逞強,這女孩……

于培武輕嘆了口氣,接過沈蔚藍手中的鑰匙,輕而易舉地將鐵門打開。這道輕易便能被撬開的老舊門鎖不安全得令他擰眉。

本來只想送她到住家樓下的于培武臨時改變主意。

「妳住幾樓?我陪妳上去,妳一進門我就走,我只是想確認妳的安全,不會對妳做什麼的,可以嗎?」他怕沈蔚藍推辭,也怕沈蔚藍防備,于是決定事先把話說清楚。

「呃?啊?喔,好。謝謝老板,我住在二樓。」幸好她只是住二樓,老板都這麼說了,她能推嗎?

她是真的很害怕沈仲杰又折回來,但是,跟初次見面,高高在上的老板走在一起其實也挺令人緊張的。

雖然她很感謝于培武,但是她根本就不認識他,與他同行的整路,她都不知道該把眼往哪兒擺,或是該和他說些什麼話。

當然,她承認,這或許也有部分是因為于培武十分年輕、又十分英俊的緣故,但是她現在實在沒空思考她的老板究竟英不英俊這個問題,更別提欣賞了。

她目前對于培武唯一感到激賞的,是他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正義感。

「謝謝你,老板,我進去了,晚安。」沈蔚藍與于培武一道上了公寓二樓之後,沈蔚藍站在自家大門口前,第一千零一次向于培武道謝。

「好了,別謝了,早點休息,晚安。」于培武旋身正要下樓,一道從三樓奔下的迅疾腳步聲令他尚未松懈的神經又為之緊繃!

他幾乎是出自本能反應的,在第一時間沖向沈蔚藍的前頭,將她牢牢地護在身後。

沈蔚藍一愣,而從三樓奔下來的房東太太更是一臉看到神經病的與于培武直視,對著他高大身軀後頭掩著的嬌小人影喊道︰「沈小姐,是不是妳回來了?」

「是,是我,房東太太,怎麼這麼晚了還沒睡?」沈蔚藍從于培武身後探出頭,感覺到他因為來人是房東而松了一口氣,心里頓時升起一股暖意。

她的老板,原來是一個這麼縴細溫柔的男人……

「厚!還不就是妳,才害我這麼晚還沒睡!」房東太太指責地戳了戳沈蔚藍肩膀。「我當初就是看妳乖乖的,想說妳一定不會欠房租,才答應不收押金就把房子租給妳捏,而且還租得這麼便宜!結果妳這個月五號要繳的房租,拖到今天二十五號了都還沒繳!」

「對不起啦,房東太太,我明天領了錢,晚上就把房租拿上去給妳。」沈蔚藍連連鞠躬道歉。明天ChezVous不發薪水,但是她在學校兼職的行政工作薪餉會下來。

「厚!好啦,沈小姐,妳明天一定要記得給我捏,下次房租要是晚繳記得要先跟我講啦!不然我按妳電鈴都沒人應門,還以為妳跑了,煩惱到睡都睡不著咧!」

「對不起、對不起……」沈蔚藍還是一直道歉。

于培武看著這一幕,除了覺得房東太太其實人還不錯之外,突然,又覺得好像有哪里怪怪的,他一時還說不上來。

「後啦!不用對不起了啦,阿是說,電鈴是壞了喔?」房東太太又跑過去按了按電鈴開關,側耳听了听,果然沒听見鈴響。「電鈴好像都不會響捏!沈小姐,電鈴壞了妳要告訴我啊,我才可以請人來修理啊,這是我們房東的工作啦!」

「呃……不、不用修理啦,房東太太,電鈴沒有壞。」沈蔚藍說得有點心虛。

「啊沒有壞怎麼不會響?」

「……我忘了繳電費。」沈蔚藍猶豫了會兒,最後支支吾吾地吐出這一句。

房東太太的眼楮突然危險地瞇了起來。欸,房租沒付,電費也沒繳,這很嚴重喔!

「沈小姐,我是看妳乖乖的,也很喜歡妳啦!但是妳要是想白白住我的房子,這樣是不行的喔!天母這邊地價很貴妳也知道,我一個月才租妳——」

于培武忽而出聲打斷房東太太即將發表的長篇大論,他終于知道這整件事情哪里不對勁了。

「房東太太,對不起,這些錢先給妳,其它不夠的我們明天再補,現在很晚了,妳先讓沈小姐進去休息吧!」于培武從口袋里掏出了幾張千元鈔票塞進房東太太手里。

沈蔚藍太過驚嚇,以至于她伸出手想阻止于培武拿錢給房東太太的動作時已經來不及了。

她一臉驚愕地盯著她正義感過剩的老板,啟唇想說些什麼。

于培武只是按了按沈蔚藍手臂,要她先別說話。

他不怕沈蔚藍跑掉,畢竟現在是月底,他掏出的錢能從她這個月未支付的薪水里扣,但是他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得弄清楚。

房東太太沾了沾口水數了數鈔票。

「後啦後啦!明啊載一定要把剩下的房租付清,電費也要去繳一繳捏,不然我也是會趕人的,栽影後,哇賣來困啊!」房東太太說完,便徑自回身上樓了。

「老板……」沈蔚藍的心情並不只是感激涕零而已,她是誠惶誠恐,不知道為什麼與她初次見面的于培武要這麼做。

于培武只是神色復雜的望著沈蔚藍。

他這麼做的理由只因為,方才他的腦子很盡責地將他今晚听見的所有事情串連在一起——

先是連嘉莉說她最近拚命打工、廚房師傅說她老是拿餐廳的剩湯,再來是那個對她不懷好意的男人說她欠了三、五百萬要她陪睡、她小心翼翼地撿著掉落地上的那堆過期微波食品,最後是積欠的房租、逾期的電費……

這個看起來很乖、很有禮貌、總是笑臉迎人的女孩究竟惹上了什麼樣的麻煩?

「妳到底欠了多少錢?怎麼欠的?欠了什麼人?跟剛才那個攻擊妳的男人有關系嗎?」于培武想也不想的劈頭便問。

他如此單刀直入的問句令沈蔚藍渾身一震。

她望進眼前那雙幽黑深邃的眼眸,愣愣的,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回話。

「老板,對不起,謝謝你,讓你擔心了。你剛剛幫我墊的錢,我明天領到薪水就還你。時間很晚了,你早點回去休息吧,晚安。」她又朝于培武燦爛爛的笑,大幅度的鞠躬,不著痕跡地避開于培武方才的問句。

于培武望著她的笑臉,只感覺到一陣比方才更猛烈的心疼。

他不知道她是因為對他有所防備,所以不願意回答這個問題?還是因為太過習慣把所有的難處都往肚子里吞,所以才不願意開口?

那一瞬間,沈蔚藍臉上掛著的笑容竟然令他很難過。

她沒有開口跟他說那個襲擊她的男人究竟是什麼人,也沒有開口向他預支薪水,她可以找到很多理由向他解釋這些事情不是她的錯,但是她沒有,她只是拚命地、努力地向他道歉也道謝,笑著說「我很好、我沒事」。

謝謝你,我很好,我沒事。

她的逞強與無助在于培武心里無邊蔓延,卻也找不到更多理由追問與介入。

既然她不想提,那、就這樣吧!

「晚安。」于培武微微頷首,向沈蔚藍道別的口吻听起來有幾分他自己也不明白的無奈。

「晚安,再見。」沈蔚藍的身影消失在繳不起電費的薄薄門扉後頭。

不平靜的夜,在鐵門關上的那一秒,瞬間歸于沈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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