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眼 第五部分 第36節︰尾聲

作者 ︰ 蔡駿

半個小時以後,當他來到了黑房子跟前時,發現情況比他想象的要好很多,黑房子的外觀幾乎毫發無損,只有一些煙霧從樓上的窗戶里飄出來。還有幾輛消防車停在馬路邊上。

同事看到了葉蕭,立刻迎上來說︰「葉蕭,你終于來了。是附近的居民發現黑房子里冒出了嗆人的黑煙,然後他們就報警了。幸好消防隊及時趕到,很快就撲滅了房子里面的火苗。在黑房子里,還發現了一具尸體,你猜是誰?」

「誰?」葉蕭的眉頭一翹,預感了什麼。

「許文明。沒想到吧,他不是給燒死的,而是在濃煙中窒息死亡。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剛才消防隊已經在黑房子里鑒定過了,這次火災是人為造成的,從許文明身上帶著的易燃物品來看,這把火就是他放的。可是,他沒想到,黑房子沒有給他燒掉,他自己卻給嗆死了。」

「我明白了。」葉蕭點了點頭。

「可是,許文明為什麼要把黑房子燒掉呢?」

「因為他對這棟房子充滿了恐懼和仇恨。」說完,葉蕭走進了黑房子。

他走在被燒焦的客廳里,這里還殘留著大量滅火用的泡沫的痕跡,空氣里還彌漫著一股煙霧。幾個消防隊和公安局的人員正在勘察現場,他看到許文明的尸體就躺在走道口上,尸體上蒙著一塊白布,現在葉蕭不想看到他的臉。

消防隊的人告訴葉蕭,他們已經在黑房子每一個角落里都看過了。黑房子很幸運,除了客廳以外,里面基本上沒有受到什麼損失,特別是三樓的那些珍貴的油畫全都毫發無損。

葉蕭捏住自己的鼻子,點了點頭,他忽然發現底樓的樓梯居然還在,看上去還完好無損。他伸出手在樓梯上搖了搖,雖然照樣發出顫抖的聲音,不過看起來還可以用。于是,他小心翼翼地走上了樓梯,上到了二樓,看起來這里也沒有受到火災的影響,只有牆上布滿了煙燻的痕跡。

葉蕭有些奇怪,許文明在放完火以後有足夠的時間逃走,為什麼反而會被自己放的火嗆死了呢?或許,這棟房子真的是有生命的,能夠保護自己,也能夠懲罰那些破壞它的人。

他小心地走上了三樓,這里的空氣要比下面相對好一些。葉蕭先走進了那間畫室,果然,童年的媽媽留下來的那些油畫都還完好地保存著。他又一次細細地欣賞著這些畫,似乎能感到十幾年前一個備受丈夫虐待的女人的內心世界。

忽然,葉蕭發現那幅童年媽媽的自畫像與上一次來有些不同——他看到了畫里女人的臉。

可是,葉蕭明明記得上次進入這房間的時候,畫里女人的臉是被一大團墨跡覆蓋著的。而現在,這團墨跡已經無影無蹤了,畫中人的臉正一覽無余地呈現在他的面前。他揉了揉自己的眼楮,確實沒有看錯,也絕不可能是自己的幻覺——這間房門上的貓眼早就被卸掉了,葉蕭看著畫里的這張臉,這張與雨兒酷似的臉,她叫蘇小雲,是童年的媽媽。她是一個極美的女人,目光里射出一些憂郁,然而,也透露出一些希望。這些天,葉蕭一直都在思考著,蘇小雲為什麼不離開這棟房子?她為什麼一直都默默地忍受著非人的虐待?從畫中人的眼楮里,所透露出的那麼一絲希望中,葉蕭漸漸地明白了。

「絕望之為虛妄,正與希望相同。」看著蘇小雲的自畫像,葉蕭忽然想起了這句裴多菲說過的話。

他離開了畫室,來到了第一個房間,看著那面被敲開了的牆壁,那個畫中的女人的尸骸曾經在這里被禁錮了10多年。葉蕭忽然感到一種異樣的感覺,這感覺從房間的牆壁、地板還有天花板的每一個角落散發出來。

他感到有些窒息,于是走到了窗邊,趴在窗台上,呼吸著窗外的空氣。葉蕭低下了頭,忽然發現在窗台上一個不顯眼的角落里,刻著的幾個小小的字,那是兩個字母,中間還有一個小標點——「J-S」。

「J-S」?看起來像是人名的縮寫,葉蕭伸出手輕輕地撫模著那兩個刻痕,忽然,他的眼前仿佛浮現出了許多年前一個年輕的法籍探長的臉。葉蕭立刻就明白了,「J-S」就是雅克-薩非這個名字的縮寫。在66年前,S市法租界的探長雅克-薩非也和現在的葉蕭一樣,站在這扇窗前呼吸著外面的空氣,並且在窗台上永遠地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葉蕭不願再看雅克-薩非留下的痕跡了,讓那個法國探長永遠留在過去吧。葉蕭重新抬起頭,向對面望去。忽然,他發現對面的三樓似乎已經有人搬了進來。那是一對青年男女,正在把家具搬進房間。那個小伙子顯然是發現了牆壁上的那兩行莫名其妙的文字,他搖了搖頭,然後拿起了毛刷子,把涂料刷到了牆壁上。

此刻,在對面的三樓里,那個新搬進來的女孩子把頭探出了窗戶,她看到了對面的葉蕭。于是,她向葉蕭打了個招呼,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臉。

葉蕭也對她笑了笑。

然後,他迅速地離開了這里,並在心里默默地祈禱著︰讓黑房子的噩夢永遠結束吧。

噩夢結束了嗎?

夜深了。

女孩子忽然轉過頭,她慌忙地搖醒了熟睡中的男友,她的臉上充滿了恐懼,顫抖著說︰「大保,我剛才看到,在對面空關著的房間里有燭光在閃爍。」

「睡吧,你又做噩夢了。」他懶洋洋地說。

「奇怪,又是噩夢嗎?」

女孩趴到了窗口,睜大了眼楮,漸漸地,她終于在對面黑暗的窗戶里看到……【LM】

後記

在寫《貓眼》的時候,正好是世界杯期間,可以說世界杯從頭到尾陪伴著這本書的創作過程。有時候,我是一邊看著球,一邊打著字,韓日賽場上的喜怒哀樂也在影響著我的寫作。我喜歡阿根廷隊,以至于我覺得書里某些部分還帶著巴蒂的眼淚和「DontCryForMeArgentina」的歌聲,如果你細心,也許可以看出來。在世界杯落幕的那一天,我終于完成了這本書。

我小時候確實養過一只貓,白色的貓,尾尖上有著幾點火一樣跳動的斑點。那是10多年前了,整整一個夏天,它都陪伴著我,我撫模著它,擁抱著它,直到它被處死。至今,我的指尖上似乎還殘存著那只貓光滑的皮毛里所蘊涵著的溫柔,我永遠都難忘,我在童年所看到的那雙神秘的貓眼。或許,也正是我給這本書的男主人公起名叫「童年」的原因。

黑房子在哪里?其實,那只不過是我把許多老房子綜合在一起而已。也許,空關了數年的大房子,搖搖欲墜的樓梯,一線幽光的天窗,神秘反光的梳妝台,這一切都是令人恐懼的因素。但是,我覺得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棟房子本身所帶給人的象征意義。

我想,在每一個人的心中,都隱藏著一棟黑色的房子,這不是什麼弗洛伊德的心理分析,而是從古到今我們每一個人心中的共同體驗。其實,童年和雨兒住進黑房子以後所經歷的過程,就是人在內心深處發現惡的過程。在這個故事里,反復出現過一句話︰「劈開木頭我必將顯現,搬開石頭你必將找到我。」其實,在這句話里的那個「你」就是我們每一個人自己,而那個「我」就是我們心底所深藏著的「惡」。只要我們每一個人都能「劈開木頭」、「搬開石頭」,就可以發現「惡」的存在,這就是我賦予《貓眼》這本書的象征意義。

「惡」——確實是一樣可怕的東西,當你發現它確實存在的那一天起,它就會逐漸地吞噬你的生命,我知道這已經遠遠超出了黑房子的範圍了。這似乎已是全人類共同的課題,我們只有勇敢地直面發掘「惡」的過程,才有可能把「惡」重新埋葬到地獄之中,讓人心里的「惡」都萬劫不復去吧。我想,這就是善的定義。

所以,我們不得不承認,任何人都有陰暗的心理存在,關鍵是我們如何來面對自我。也許,人類的最大命題,不是征服自然,而是征服自我。「我是我靈魂的船長,我是我命運的主人。」我深信這句話,如果每一個人都能如此來面對自己與整個世界,那麼我們將是無所畏懼的。我們如何來面對無時不在,無處不在的恐懼?我想,我自己已經有了答案。

「絕望之為虛妄,正與希望相同。」讀過魯迅的《野草》的人,都知道這句引自裴多菲的話。希望是相對于絕望的,但相對于希望,絕望更是一種虛妄的東西。在黑房子里,童年絕望了,于是,他走向了永遠的虛妄。雨兒呢?我自己也不知道她是否絕望,如果現在她能從我的小說里走出來,我會告訴她︰「請不要絕望,因為那是虛妄的,其實,希望就藏在絕望的背後。"

在電影《七宗罪》的結尾,我記得那個黑人老警官說——「海明威說過︰‘這個世界如此美好,值得人們為它而奮斗。’我只同意後半句。」

是的,我們必須承認,世界並不是我們想象中那麼美好。我不想再舉出許許多多的數字來了,只要我們回想一下2001年在我們這個地球上所發生過的某些事情。我們所能夠做的,只能是努力地奮斗著,把這個不怎麼美好的世界變得美好起來,這就是我的希望。

《貓眼》是我的第三本書,感謝北京有容文化發展有限公司花青女士以及中國電影出版社,更感謝我的讀者們。

最後,謹以此書獻給——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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